下午，窗外是万盛集团大厦冰冷的现代玻璃幕墙，窗内，却是茶香袅袅，炉火微红，一派闲适安逸。
宋青正用一把紫砂小壶缓缓冲淋着茶海中的茶具。
他对面的赵晓燕，端着一只小巧的茶杯，细细品味着杯中金黄透亮的茶汤。
“晓燕，你这茶是越来越会挑了，这泡凤凰单丛，山韵气息很足。”宋青放下小壶，微笑道。赵晓燕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透着温婉：“还不是跟你学的？以前只觉得茶是解渴之物，跟着你宋总久了，才算入了点门道。”
就在这轻松的氛围中，宋青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他瞥了一眼屏幕，显示的名字让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哟，王总？”宋青接通电话，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你不是正忙着四处‘化债’，焦头烂额吗？”
电话那头，传来王林那略带沙哑，即使笑着也难掩疲惫的声音：“宋老弟，你就别取笑我了。昨天刚到的深市，上午把事情办完了，傍晚的飞机走，想着还有一个下午的空闲，就厚着脸皮想来拜访一下你这位老朋友。”
“老朋友谈不上，互相拆台倒是没停过。”宋青哈哈一笑。
“我在万盛集团楼下的‘清心茶馆’，你知道地方吧？”
“知道，知道，我这就过来，大概半个多小时到。”
“好，等你。” 挂了电话，宋青对赵晓燕道：“王林，说要过来坐坐。”
赵晓燕有些惊讶：“婉达的那个王林？他可是个大忙人，而且最近……”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最近婉达集团债务压顶，创始人王林四处奔波救火，是财经新闻的常客。
“恩，就是他。说是来深市办事，顺路。”
宋青拿起茶杯，眼神若有所思，“看他这主动上门的架势，怕是‘顺路’不简单。”
约莫四十分钟后，茶馆包厢的门被轻轻推开，在王林秘书的引导下，王林走了进来。宋青和赵晓燕抬眼望去，心中都微微一动。
眼前的王林，穿着一身看似考究但略显褶皱的西装，脸上带着明显的倦容，眼袋深重，头发虽然梳理过，却掩不住那层灰白的老态。
比起几年前在财经峰会上挥斥方遒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毕竟，也是七十出头的人了。
“王总，欢迎欢迎。”宋青起身，笑着迎了上去。
“宋总，打扰你们雅兴了。”王林快走两步，伸出手与宋青紧紧一握，力道倒还不弱。
“哪里话，快请坐。”宋青引他入座，然后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老朋友，赵晓燕，赵总。晓燕，这位就是婉达集团的创始人，王林，王总。”
“王总，久仰大名。”赵晓燕落落大方地打招呼。
“赵总，你好你好。”王林连忙回应，态度很是客气。
重新落座，宋青为王林斟上一杯新泡的热茶。
几句关于深市天气和旅途是否劳累的寒喧过后，宋青切入正题。
“王总这次来深市，是忙些什么大项目？”他看似随意地问道。
王林捧着温热的茶杯，叹了口气：“唉，哪还有什么大项目，就是来洽谈一些事情，关于……婉达广场的。”
“哦？”宋青眉头一挑，脸上适当地露出惊讶之色，半开玩笑地道。
“怎么？难道你要把深市这边这两座金疙瘩‘婉达广场’给卖了？”
王林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又带着点自嘲地点了点头：“哈哈，还是瞒不过你宋总这双火眼金睛啊。”
宋青心中了然。为了化债。如今婉达集团公开的债务就高达数千亿，卖资产回血是必然之举，深市这两座运营成熟的婉达广场，无疑是优质资产，能快速变现。
“怎么，谈得差不多了？”宋青继续探问，语气平静。
王林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初步接触了一下，双方的意见暂时还不统一。对方压价压得厉害。估计过段时间还得再来，继续磨吧。”
他顿了顿，目光有些游离地望向窗外的城市天际线，声音低沉了几分：“宋总，不瞒你说，每一座婉达广场，都象是我的孩子一样，是从一块荒地、一张图纸，看着它一点点建起来，热闹起来的。说实话，如果不是遇到眼下这迈不过去的坎，我是真舍不得卖啊……”
他的话语里带着真挚的情感，并非全然作伪。
“而且，这就象嫁女儿，总担心所托非人。交给别人之后，他们能不能运营好？会不会瞎折腾？会不会把我这十几年的心血给败了？心里没底啊！”
说着，他忽然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宋青，半是认真半是试探地说：“宋总，要不……你接手算了？卖给你，我放心！以万盛的实力和你的管理能力，绝对能把婉达广场经营得更好！” 包厢里安静了一瞬，只有红泥小炉上煮着的水发出轻微的咕嘟声。
赵晓燕也看向宋青，想知道他会如何回应。
宋青沉吟了片刻，手指轻轻摩挲着温润的茶杯边缘，然后微微摇头，反问道：“王总，多谢你看得起。但有个问题，如果我买了之后，把它改成‘万盛广场’，需要耗费不小的力气进行品牌切换和系统集成；可如果不改，依旧让它叫‘婉达广场’……我图什么呢？我宋青接手的东西，却没有我万盛的印记，这不符合我的风格。”
他的话语坦诚而直接，点明了内核矛盾。
索性，他就不打算接手这个烫手山芋，或者说，不符合他商业逻辑的资产。
王林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迅速黯淡下去，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不过，”宋青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微妙，“王总，你现在卖，时机不对，基本等于贱卖。市场都知道你急着用钱，谁不来踩一脚？这样吧，到时候竞拍，我可以让我手下的人进去，参与一下竞价，帮你把价格稍微抬上去一点。这，倒是我力所能及，可以帮你一把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丝郑重：“当然，王总，晓燕，这个事情，出了这个门，就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若是传出去，被竞争对手或者买家察觉，不但帮不了你，反而可能弄巧成拙，坏了你的大事。”
王林先是愣住，随即脸上迅速涌起激动和感激的神色。
他没想到宋青会主动提出这样的帮助。这无关收购，纯粹是雪中送炭的情谊。在如今他四处碰壁、感受尽世态炎凉的时候，这一句承诺，显得格外沉重。
“宋总！这……这让我说什么好！真是太感谢了！太感谢了！”王林的声音有些哽咽，双手抱拳，连连道谢，一时竟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表达这份感激。
他望着眼前气定神闲的宋青，脑海中不由自主地翻涌起十二年前的往事。那时，他和宋青都受邀参加一档知名的财经访谈节目。当时婉达正值巅峰，疯狂在全国圈地，建设广场，扩张速度令人咋舌。节目上，年轻的宋青就曾直言不讳地提醒他，要注意杠杆风险，建议他适当放缓脚步，夯实运营，甚至预言如果按照这个模式下去，一旦宏观环境或资金链出现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可惜，当时的他意气风发，哪里听得进这些“逆耳忠言”？
只觉得宋青胆子小，不懂他布局全国的大战略。
如果……如果当初能听进去一点，不说在2012年就果断收手，哪怕是在2014年市场出现明显调整信号时及时刹车，减少那些激进的扩张，今天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吧？
万千悔恨涌上心头，王林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感慨和落寞：“宋总，现在想想，真是……唉，当初要是能把你的那些预测听进去就好了！哪怕只听进去一两分，也不至于……不至于象今天这么狼狈啊！”
宋青看着他瞬间苍老了许多的神情，摆了摆手，脸上是云淡风轻的笑容：“王总，此言差矣。世上哪有完人？我当初说的，也不过是基于我个人判断的一些猜测，未必就对。万一你成功了呢？那今天我就是阻挡婉达帝国崛起的罪人了。”
“所以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继续纠结，除了徒增烦恼，没有任何意义。”
他给王林续上热茶，语气笃定地安慰道：“眼光要向前看。以你的能力和婉达的底子，只要策略得当，断臂求生，未来一两年，大概率是能挺过去的。就算不能把债务全部还清，估计也能化解个七七八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王林听着这恳切的话语，看着杯中重新盈满的、像征着生机的茶汤，沉重的心情似乎也松动了一些。
他用力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宋总你说得对！继续纠结过去确实没有意义！重要的是眼下，是把这一关闯过去！”
三人又闲聊了一阵当前的经济形势和一些商场旧闻。宋青让茶馆准备了几份精致的简餐，三人便在包厢内用了便饭。
饭后，王林看了看手表，再次郑重地向宋青道谢后，便带着秘书匆匆离去，赶往机场。
包厢内重归宁静。
赵晓燕一边收拾着茶具，一边若有所思地问道：“老宋，你觉得……王林这次，真的能挺过去吗？”
“大概率问题不大。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虽然已经迟了，但比起其他那些到现在还心存幻想、或者干脆躺倒的房地产大亨来说，还算早了不少。壮士断腕，虽然痛，但能保命。他手里还有不少优质资产，只要能下决心陆续变现，再加之他这张老脸还能在关键时刻发挥点作用……估计，是可以的。”
“好吧。”赵晓燕点了点头，她对宋青的判断向来信服。
她转而笑道：“对了，你刚才说他的婉达广场，现在卖是贱卖。那你觉得，我们有没有机会？趁机拿下一座？就象你说的，现在接手，价格确实划算。”
宋青转过身，走到茶桌旁，手指点了点桌面：“感兴趣的话，当然可以。这绝对是笔好买卖。我们万盛有自己的成熟商业管理团队，到时候直接派过去接手运营，轻车熟路。甚至，我可以同意暂时不改名，依旧叫婉达广场稳定一段时间，也不是不行。”
赵晓燕仔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笑道：“算了算了，几十亿的资金砸进去，虽然划算，但占用现金流太大。我还是留着这笔钱，等你下次看好什么更有潜力的新兴公司或者项目，我跟着你投点资，赚点轻松钱就好。这收拾残局、集成运营的活儿，太耗神了。”
“哈哈，你倒是会偷懒！”宋青指着她笑了起来，“也好，随你。
半个月后，深市土地房产交易中心的一间拍卖厅内。
受婉达集团委托，对深市两座内核局域的婉达广场进行公开拍卖。现场来了五家实力不俗的竞拍方，彼此之间眼神交汇，都带着几分审视和势在必得的决心。
当万盛地产的代表，以干练着称的副总裁李丽，带着助理出现在现场并签到的时候，引起了其他几家竞拍方一阵细微的骚动和交头接耳。
万盛集团主业并非传统房地产，但其强大的资本实力和宋青精准的投资眼光闻名业内，它的突然出现，让原本就微妙的竞拍格局，增添了许多变量。
竞拍开始。第一座婉达广场，起拍价三十亿。 主持人话音刚落，几家竞拍方便陆续举牌，价格在谨慎而频繁的加价中稳步攀升。三十二亿、三十四亿、三十五亿……李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看着手中的资料，似乎对现场的竞价漠不关心。
当价格突破三十六亿时，加价的频率明显慢了下来，每次加价也变得尤豫。这时，李丽才对旁边的助理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