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是经时,普贤等诸菩萨,舍利弗等诸声闻,及诸天龙人非人等,一切大会,皆大欢喜,受持佛语,作礼而去。”
柔美清丽、秀雅飘逸的簪花小楷承载着宝经圣文,一点点飘落在已然微微泛黄的宣纸之上。
此字若让江南的文人骚客一睹,定要引来一片由衷赞叹,更不乏其中夹杂有几个放浪的登徒子,要细细思索一番到底是谁家闺秀练了这么一手好字,自己好找个机会一睹芳容,看看是不是字如其人。
只可惜持笔之人不仅不是什么妙龄佳人,还是个遁入空门的比丘。
好在这看起来约摸着只有弱冠之年的年轻沙弥相貌俊美阴柔近乎女子,气质恬静自然,这一副锦绣皮囊倒也和这手秀美字迹相得益彰。
修长纤细的手指微动,将已然磨损到笔身斑驳,狼毫稀疏的紫檀毛笔放回砚台边。
斑斑月华光点通过窗棂洒在宣纸上,为本就赏心悦目的书法别添了些许意境。
嗅着鼻尖由淡淡檀香与墨香交织而成的奇异清香,法号灵犀的年轻僧人看着纸上的墨迹在“作礼而去”四字上缓缓晕开,双眼清澈如水,无悲无喜。
【《大乘妙法莲华经》抄录十万遍达成】
【气运积攒至洪福齐天,位面之子】
【悟性已达七窍玲胧,一点即通】
【禅心无垢,根骨蜕变为佛门至高,佛子】
【最终任务万卷成佛完成】
看着眼前熟悉的光幕与篆文,灵犀古井无波。
紧接着,光幕蓦然破碎,化为星点飘摇。
过往的记忆碎片仿佛被一众星点分别串联,愈发完整,最终编制成网。
灵犀的心境早已在无数次抄经中被磨砺的晶莹剔透,难起风浪。
而伴随着那些尘封的人生记忆重新浮现,他的心湖时隔多年,终又泛起一丝涟漪。
还记得自己刚来到此方世界,发觉自己成了个和尚时的错愕与震惊。
这些情绪继而尽数化为了看到系统出现时的欣喜。
只要抄经就能提升悟性,积攒气运。
出于某种奇怪的强迫症,灵犀当时便下定决心,欲通过抄经将自己的资质气运提升到极高的水平,再言修行之事。
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第一次抄写金刚经时,灵犀还颇觉新奇有趣,因而也算是自得其乐。
第二次抄写时,似乎仍有些意思。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抄完之后,却是初觉疲乏。
等到第二十次抄完,灵犀已然是头大如牛,单是看着满页的菩萨诸佛一干文本,就让他头疼不已,长吁短叹。
于是看着也算是提升了些的悟性与气运,恰巧碰上一月后寺内弟子小较的灵犀,挑选了自己看来最为潇洒出尘的拈花指为主修,决定修行一月后走出藏经塔,试试自己的分量。
再之后便是惨败而归。
他依稀记得那个大胜自己的小和尚与自己同是灵字辈,法号似乎是灵门,还是灵云,又或是灵思?
他实在记不清了。
但灵犀记得当时只有十岁出头的小和尚是如何轻轻松松的将自己放倒在地,末了还对自己弯腰致歉,宽慰自己不必在意一时的得失,自己也只是侥幸取胜而已。
小和尚说这些话时那清澈干净的眼神,灵犀记忆犹新。
羞愧不已的他当晚便向方丈请求重归藏经塔,做个看守经书的杂役僧。
再之后,便是日复一日的抄写经文。
一开始的折磨与痛苦,不知从什么时候变为了喝水一般的自然与习惯。
各色经文之中晦涩难懂的佛偈,也渐渐化为了字字珠玑,令人手不释卷的甘露。
于是每日如此,日日皆然。
直至今日,终算是小有所成。
心念至此,灵犀那一对恐会让不少女子心生妒意的凤眼缓缓眨了眨,嘴角微不可查的轻轻上扬。
“不知那小家伙现在如何了?现在是不是仍然能三两下将贫僧放倒?”
许久是太久没开口说话,灵犀的声音沙哑干涩,与他的气质外貌全不相称,以至于让他自己都微微挑眉,略有讶异。
他苦笑摇头,低声自嘲。
“倒是顺便也修了一门闭口禅。”
说着,他左右活动了下脖子。
筋骨伴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越鸣响,紧接而来的,是四肢百骸顿时疏通的轻快与惬意。
灵犀失神,怔在原地。
半晌,他哑然失笑:“也不知在这藏经塔到底坐了多久。”
他站起身,惊觉自己枯坐虽久,双腿不仅毫不酸麻,更是轻松自如,颇有种身轻如燕的自在感。
转身推开房门,伴随着刺耳的吱呀声,累积厚重的灰尘扬起,在阳光下尤其刺眼呛人。
房门打开,楼梯蛛网密布,台阶覆盖着不知名的黑色苔藓。空气中腐朽与阴冷的气息取代了记忆中那参杂着香火味的宁神檀香。
灵犀身形一僵。
他知道时间过去了很久,但现在看来,似乎仍旧超出了他的想象。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对于时间尺度的错误认知立即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怪诞情绪,其中还夹杂着同样说不清道不明的荒谬感。
即便是灵犀,此时也难免禅心微澜,愣在原地片刻,他吸了吸鼻子吐口一口浊气,几个呼吸后,心湖重归寂静,再无半点波澜。
心中虽有疑问,却已丝毫不乱心绪。
踩着早已腐朽不堪的阶梯,听着前者发出的呻吟,灵犀行至藏经塔一层,全不在意塔门落满灰尘蛛网,自然而然的伸手开门。
只见月光下的庙宇庭院,阴气森森,荒草及膝,殿宇倾颓,哪里还是自己初入寺庙时那香火鼎盛、僧众如织的画面。
即便心中早有猜测,灵犀目光仍是微微一凝。
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紧接着,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环顾四周,瞳孔蓦地微缩。
他记得在自己闭关抄经的这些日子里,可是每一日都有人为自己送饭,甚至就在今日下午,他还刚吃了一顿寺里饭菜,那饭菜的味道口感,现在的他仍能清淅的回忆起来。
可观眼前场景,这寺庙显然已是荒废许久,莫说灶火,就连个活人只怕也许久未见了。
那最近这些年,都是谁在给自己送饭,每日三餐,丝毫不缺,准时放在自己屋外?
思绪至此,灵犀忽觉有一道天雷穿越虚空而来,直直轰入自己脑袋!
剧烈的痛楚让他猛吸一口凉气,右手扶额,身子不自觉的弯曲下来。
过了一阵,觉得头痛缓解不少的灵犀挪了挪身子,左手扶住院内一处小屋的窗棂。
随着这一扶,灵犀发觉这屋子里竟然隐隐有昏暗的烛光闪铄。
他心神一动。
“此屋有人?莫非是每日给我送饭的那位?”
心随意动,灵犀正准备敲门询问,手指却又停在了半空。
他回过头扫视庙宇,眼睛轻轻眨动。
“如此阴森可怖的荒废庙宇中,怎么会有人居住?还是说这位和自己一样,隐居在此也是身怀隐秘,事发有因?”
就在他天人交战之时,屋内忽有一道清朗男声响起。
“姑娘,宁采臣早已娶妻,生平无二色,绝不是那浪荡无度的登徒子,岂可行此苟且?望你也千万自重,快快穿好衣衫吧。”
“宁采臣?”
灵犀只觉这名字有些耳熟。
忽然,他神情一顿,心湖中猛然掀起今日最大的波涛。
“宁采臣若屋中之人真是宁采臣的话,那岂不是说自己脚下之寺,便是兰若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