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良山径曲通幽,吴楚亡魂望断愁。
作为吴国西境的一处天然山谷,这里见证着吴楚之间的百年恩怨。
吴国的起源是周太王亶父长子太伯,史书所记是为了躲避与文王之父季历争夺西岐之主的侯位,逃亡吴地,断发文身以明志,才有了吴国。
不过在武王伐纣成功以后,武王却没有和其他公室一样,给予吴国正常的封位,只是丢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子爵,来为吴国乃太伯之后证明。
从接受天子分封开始,周天子对吴国的要求就不是扩张,而是扼制住越国和东夷的势头,为中原分担边防重任。
后来楚国崛起,吴国便又多了一项职责,扼制住楚国崛起的步伐,需要用子爵国的身份,来抵抗一王一侯的压力。
于是到了寿梦时期,老爷子连续向周天子讨了三次爵位,周天子不仅不给,还反向贫困潦倒的吴国要进贡?
给中原诸侯守了几百年的边,东夷磨没了,越国也压住了,楚国连年东征败北,连你升个官儿都不给,还反找我哭穷要钱?
老爷子血压一高,根本不惯着周天子,坑亲戚也不带这么坑的,干脆自封为王,当了春秋时期的第三位自立之王。
而曲良山便成为了最早期三国混战的战场,也成为了后来吴国与楚国百年对垒的主要伏击战场。
这里的土地无人开垦,因为只要一锄头下去,地里埋着的全是数百年来楚、吴、越,以及淮夷、东夷人的白骨。
楚国的溃军顺着山谷间的峡谷通过,天色己近黄昏。
听着山谷内的声声鸦鸣,熊虔不觉得喜庆,反而觉得这种嘎嘎乱叫的声音格外的刺耳。
“大王,吴人去追击收拢联军其他的溃兵,暂时追不上来,咱们可以先歇会儿了。”
进了峡谷后,崎岖的山路不支持战车狂奔,熊虔己经丢弃了珍贵的战车,重新骑在了南方山林矮马之上。
听到庸甫的劝告,熊虔也是大手一挥,让身边围拢的万余楚军停止狂奔,就地休整。
熊虔回头望着惨败的军队,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几分悲凉。
“呜呼哀哉!寡人携三万精锐会盟诸国,以霸主之姿强压吴国,奈何~奈何~竟让孤惨败至此?”
“大王,郢都咱们还有三万精锐可供调用,只要回了郢都,以三万王师臂助,再征召国内各大贵族依附,十万大军也是挥之即来,我等可再伐吴国,以报此次战败之仇。”
“郢都?呵呵,你觉得孤那个好侄儿,还能允许寡人回到郢都吗?”
一时间楚国君臣间都有些沉默,只有沈诸梁还在乐呵呵的笑。
他和自己阿爷一样,不喜欢熊虔。
当初的楚郏敖对他那么信任,结果他却辜负了这份信任,弑君夺位。
这是连蛮夷部落都十分不齿的一种行为,哪怕列国间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可问题是别人是被迫害的反击,而熊虔是杀死了最信任他的人,概念有些不一样。
一群哭丧着脸的人中间,有个呵呵笑着的人,就会显得很刺眼。
庸甫忍不住讥讽道:“沈司马和伍大夫去对付那小小的吴蛮高阳君,照理说应该早就把人给杀了,然后回援才是。”
“这么久都没见到沈司马和伍大夫回援,他们俩不会是死了吧?”
沈诸梁顿时大怒:“竖子敢咒吾父?莫非是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两人针锋相对,沈诸梁多少还有些少年意气,还没有未来做令尹时的稳重,或者他本身就是一个洒脱不羁的人。
真洒脱,也不会老了以后闹出叶公好龙,得见真龙后反而被吓晕了过去,作为笑料被后人引为笑谈。
庸甫没再顶嘴,二人的争执让本就有些溃散的楚国溃军士气,显得越发低迷了起来。
熊虔多少也算是带过兵的统帅,他打仗的能力不一定优秀,却也知道在士气溃散的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来提升一番自己人的士气。
只是该说些什么呢?
他望了望西周,不由得想起先前经过山谷,去往朱方城的时候,统帅前军的沈尹戌曾经提醒过他。
说是曲良山的山谷是一处位置极佳的伏击之地,结果大军在这里磨蹭了两天时间才慢慢悠悠的出谷,让自己私底下对着沈尹戌好一通埋怨。
思虑过后,熊虔摸着被割得和兔子尾巴一样的胡须发出爽朗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
众人视线齐齐聚在熊虔身上:“王上何故发笑?”
“寡人不笑别人,单笑那陆远无谋,余眛少智”
“寡人之败,非人祸也,乃天时不利,否则先前大火燃起之时为何不生东风?反生西风?天时有雨唯独不落我联军营帐,反落西周?”
熊虔将大战的失利尽皆推到运气不好的层面。
众人虽然觉得有些强词夺理,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却听熊虔继续说道:“来来来,诸君且看,此谷两侧崖壁陡峭,中通曲首,联行不过二驾之驱,若是孤用兵之时,预先在此伏下一军,如之奈何?”
话刚说完,都没给庸甫太多捧哏的时间,两边鼓声震响,火光竟天而起,惊得熊虔几乎坠马。
出谷的缺口处,一员美髯二尺,身着青衣的大将带着一众精锐甲士结成战阵,牢牢的顶在谷口。
天上飞矢连发,滚石檑木轰隆作响,后军部分也传来阵阵喊杀之声。
“吴国先锋大将龙伯,奉高阳君之命,恭候楚王大驾多时!”
熊虔那仅剩的一些风度立刻消散,指挥着沈诸梁立刻突围破阵,好供他逃出生天。
到了这个时候,什么公子弃疾,什么重整旗鼓,都被他抛之脑后,不论如何,他也得破开重围,先回了楚国才是。
沈诸梁这次没有袖手旁观看熊虔的笑话,他大吼一声,浑身燃起了熊熊烈火,朝着龙伯冲杀而去,随之一起的还有效忠熊虔的亲兵。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龙伯与沈诸梁交手丝毫不落下风,化作东方青龙后与小火人缠斗在了一起,二者打得是天昏地暗,让西周的两国军队都空出了一个战场,专门给二人交手。
山谷口的吴军也结好了战阵,铜墙铁壁一般顶住楚国溃军的反冲,势要将这帮入侵者闷杀在曲良山内,铺在曲良山那层皑皑白骨之上,为旧坟换上一层新骨。
楚国的军队毕竟经历过一场溃散,士气本就低落,接连冲阵失败后,士气几乎溃散到了冰点,竟然有不少人扔下了手中的戈矛,开始跪地乞降。
“不准跪!寡人命令你们站起来!”
这话要是放在诺克萨斯征兵上,倒也有一番不同的滋味。
可惜的是,堂堂楚王都己经割须弃袍,又如何能指挥得动这些己经丧失士气的兵士?
“起来,都给我寡人起来,去战斗,去撕开裂口,寡人带你们回家!”
无数人冷漠的看着熊虔,只觉得这个浑身上下才穿了一身亵衣,衣冠不整,胡子凌乱的男人,声音有些过分聒噪。
周围的吴军正朝着熊虔缓缓逼近。
熊虔又干嚎了几声,看着弓满弦,戈矛林立的吴人军阵也是有些发慌。
“护驾,护驾!”
终于有人忍受不了这份聒噪,一戈捅死了矮马,将熊虔重重的跌落在了地上。
庸甫缓缓后退,无视熊虔的残呼,和那些士兵一样,缓缓跪在了地上,表示乞降臣服。
还没等熊虔拔剑挣扎,一杆长矛己经洞穿了他的胸膛。
出手的士兵看上去很是兴奋,不停的的大喊着:“是我杀死了楚王,是我阵斩了楚王!”
“吾乃被离,吴国宁邑人被离,杀死了楚王!”
“该死,别抢,头是我的,千金是我的,庶长也是我的!”
听着吴军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还在与龙伯缠斗的沈诸梁只觉得天旋地转,心神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完了,彻底完了,你们居然敢杀楚王?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惹下了大祸!”
“怎么?没了楚王,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不成?”
“你们死定了,我要去回告郢都,让天下人都知道,吴人弑君,违背周礼之束,你们吴国完了,完了!!!”
沈诸梁不敢耽搁,硬吃了龙伯两道风刃后迅速脱离战斗,独自朝着楚国的方向逃去。
龙伯也没有多追,而是赶紧去收拢楚王的遗体。
“笑话,还能出什么大事?再大的事,还能有无支祁、共工作乱引发的祸事更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