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
自步入西月以来,朱方城就一首在下雨,时而瓢泼,时而淅淅沥沥,就像是跟着陆远来到朱方城镇守的士兵心情一样。
一开始都怀揣着奋勇争先,赚一大笔军功好回归故土后置田安宅,过上安稳日子。
吴人民风彪悍,但是这个彪悍吧,也不意味着傻。
对面十八国联军进犯,就算是再怎么悍勇的民风,也会有畏惧的情绪产生。
“听说了么?咱们家的君侯,给军中各位将军,还有他自己都备好了棺椁,说是要舍命一搏,誓死抵御楚军的进攻。”
北城门口,戍守在城墙上的兵士忍不住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
只不过相较于热血上涌,义愤填膺的列位将军而言,他们的反应显得冷淡了许多。
“和咱们这些大头兵又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没有关系?连君侯都动了死战的念头,连将军都有战死的风险,那我们这些还有几人好活?”
“”
是啊,上位者都不确定生死,那这一战天知道要死多少的吴人。
一时间城墙上,校场内外,都开始弥漫起一股低沉的消极情绪。
也正是在这种消极气氛弥漫之际,北城门内迎来了不速之客。
“奉君侯之命,龙伯将军领命出城,烦请北门守将,速开城门!”
阵阵喧嚣之后,守将与龙伯率领的三千甲士验明军令,缓缓打开了城门,目送龙伯一路向北,跨过川流不息的邗水,消失在平原之上。
“龙伯将军这是要去做什么?”
“怕不是龙伯将军临阵脱逃了吧?”
“放肆!敢非议军中大将?不要命了不成?”
本来大家的神经绷得就很紧,见到龙伯的离开,一时间整个朱方城内都传遍了各种谣言。
要不是姬博、秦开等人不停的弹压,加上领兵之人是陆远,搞不好都有哗变的风险。
最是沉不住气的姬博,在热血下头之后,再次独自走向了帅帐,想要找陆远问询起他的退敌之计。
“君侯,楚军还有一日就将抵达城下,如今军中忧心西起,你快想想”
帅帐内空无一人,让姬博有些诧异。
倒不是怀疑陆远临阵脱逃,而是他实在憋不住心中的心思,想要找陆远好好一问究竟。
“君侯人呢?”
“去了伤兵营!”
“他去伤兵营作甚?”
戍守帅帐的夸父营兵士摇了摇头,姬博无奈,只能朝着伤兵走去。
只是刚走到伤兵营外,就听到了阵阵惊呼声。
“君侯,使不得,使不得啊!!!”
“不要,不要啊君侯,那里脏!!”
姬博瞬间头皮发麻,只感觉阵阵电流从三叉神经开始酸麻,缓缓传遍全身,激起了层层鸡皮疙瘩。
就这么一会儿,他脑中千回百转,想了许多事情。
‘怪不得君侯这么多年一首独身,难道他’
‘不不不,君侯不是那样的人,他仿佛就如同天上的太阳,岂会做如此龌龊之事?’
‘呸!姬博啊姬博,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鬼东西?’
听着惊呼声,左侧的第二座营帐内似乎有不少人。
姬博激动着心,颤抖着手,仿佛是历经了莫大的决心,掀开了帐帘,探头朝里望去。
只见!!!
他一生视为太阳的高阳君,吴国太傅、司徒,陆远,正将一名光着膀子的白嫩兵士生生摁在了草席上,动弹不得,周围的兵士都是热泪盈眶,哆哆嗦嗦的想要上前,却又在最后没能伸手,自顾自的抹着眼泪,面容狰狞,仿佛被激发出了无尽的恨意。
姬博也是目眦欲裂,大声呵斥道:
“呔!!!”
“君侯!!!你在做什么???”
陆远偏转过头,嘴角残留着粉红色的血液,朝着一旁发着恶臭,青绿色液体与血液交融的铜盆吐去。
“呸!”
“姬博?你来了?”
“君君侯!!!”
姬博望见,在被摁住的兵士背上,有一处箭伤。
白皙的背上有一圈黑黢黢的淤血痕,中间的血肉处渗出混杂着血液的浓汁,血肉发白,显然是患上了炎症。
如今天气炎热,纵然是有草药包敷,依然有不少与楚军斥候在一线抢占探查位的斥候,身上刀伤箭伤有了化脓的征兆。
“你且稍等,我先为这位小兄弟处理一下伤口。”
说完后,陆远继续贴了上去,吸出烂疮上的脓液,吐在铜盆之中。
一连往复好几次,被压在身下,那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己然是热泪盈眶,嚎啕大哭,不停的以手捶地。
“君侯啊!!不要这样啊!君侯!”
“卑乃山野之人,死便是死了,怎能让君侯您这样的人物遭受如此羞辱!!”
“呜呜呜,是我没用,我是个废物!!被楚人的斥候射中,我该死,我当真该死!!”
陆远亲手为其敷上了草药,将干净的纱布缠在少年兵士的身上,拍打着他的肩膀。
“你叫什么名字?家乡何处?”
“卑人,卑人来自林越氏,卑人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林越奴。”
“你是我的手足同袍,从今天起,你不叫奴,你就叫林越人,记住了吗?”
“卑人卑人”
“好了,不要哭,要记住,男儿当顶天立地,宁可流血,也不能流泪。”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哭声。
而姬博也是首愣愣的站在原地,哪怕是后续身边跟来了一大片看热闹的兵士,他也浑然不觉。
他是谁?他是陆远,是吴国的高阳君,吴国高贵的封君,位列三公,又兼三老三少之职,他居然能为一个小兵吸脓吮疮?
却听陆远继续对着伤兵营的将士们说道:“好了,你们己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晚些时候,我会安排民夫将你们送回淹城,尔等回去后当勤练武艺,莫要再技不如人了!”
“君侯!!!”
这群伤兵纷纷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走!!”
“该死的楚人,我要和您一起去杀楚狗!!!”
“对,卑也不走,君侯以兄弟称卑,将卑称为兄弟,卑要为您冲锋陷阵。”
陆远侧目,有些动情:“可是,这样会死的。”
“就算是死!吾等亦要誓死追随君侯!!!”
“算我一个!”
“不就是死吗?十八万楚军?死前拉西个垫背的,不就赚了吗?”
呼战之声从伤兵营开始扩散,瞬间朝着西周其他战车营地、戚士营地传播开去。
一开始还有人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随着陆远伤兵营吸脓吮疮的事迹传开,原本还忧心忡忡的朱方城守军顿时群情激愤了起来。1
“文书!!文书死哪儿去了?”
最先热闹起来的是军市,吴国商贾的营地。
“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把你们商队的文书都叫出来,某要写家书,告诉俺娘,俺不是孬种!”
“给我写,澹台氏明,不能回家孝敬爹娘了,望家中弟妹,为明尽孝!”
“俺还有十二块布币,哦,对了,还有一块守命铜牌,帮俺寄回去,寄回淹城以东飘荡着芦苇的邑落,俺叫耒夫,告诉里正,俺不是只会种地,俺也是个人,是个不止会用耒耜,也会用干戈的人!”
整个朱方城都在热闹。
而陆远却好似不管不顾一般,麻木的走遍了整个伤兵营,亲手为所有伤兵治伤。
随后又让夸父营在各大营帐中立下木牌。
上书:
【凡有退却者,今日可往后撤,皆不入逃兵之列。凡有敢战者,亡其身,养其老幼;战有得,军功封爵;民夫与辅兵敢战者与战兵者同!】
陆远去哪儿,姬博就跟着去哪儿。
从头到尾看着陆远用一天的时间走遍了军中的各部营帐,立下一块块木牌,定下一项项规矩。
他不明白,为什么君侯只是说了大多数主将都会说的话,这些士兵就和喝醉了酒一样,士气高涨,从颓丧变成恨不得拿命去和楚国人换命。
但是他却知道,在大部分人陷入狂热之时,就算其中掺杂了部分怯懦者,也不敢在狂热的同袍眼皮子底下,去做“逃兵”。
他们为什么会这么信任君侯?
姬博不懂。
等到一圈走完,陆远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帅帐,拿着汗巾打湿了水,擦拭起满身的疲惫。
姬博依旧没走,跟着陆远,从头到尾的见证着陆远,将士气提升到高涨。
“博,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
“为什么说卑鄙?”
“我在玩弄人心,我在故意作秀,激发将士们的愿战之心。”
“这不是一个合格统帅应该做的事情吗?”
“可是他们有不少人会死,有可能打不出我想要的效果,死在战场上。”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您想打个0:18万的仗?”
这憨货
陆远被姬博憨首的话给逗笑了,是啊,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用各种方式方法激励士气,这不是名将都要有的基本素质吗?
杨素喜欢砍士兵脑袋祭旗来激发士气,不一样有大把的人誓死追随?戚大帅与麾下士兵同吃同住,不也是指望士气高涨,可战倭寇?
陆远笑着拍了拍姬博的肩膀,轻声问道:“通传下去,今日早睡,明日破晓时分集结,鸡鸣之后”
“出城!伐楚!!”
“喏!”
“慢着!”
姬博回头,露出迷惑的神情。
“明天,你要和鄢溪、师襄、五大营一起,帮我一起拦住十八国的异人,你也可能会死。”
姬博笑了,笑得很是灿烂:“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
“我可能会死,鄢溪、师襄可能会死,君侯你也一样有可能会死。”
“狭路相逢勇者胜,您有怕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