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雾绕,春雨袅袅。
初春乍寒还暖,鸡鸣之时天刚蒙蒙亮,夜色也不曾褪去轻薄曼妙的帷帐,日头己经带着金黄开始爬起了高山。
只不过列国的清晨望得是巍峨的岱宗,而临淄城的齐国人,见的是稷山上的金黄。
城门缓缓洞开,游商提早启程,带着大批货物走出临淄,将齐国丰茂的海产干货与云缎锦绣带去遥远的他乡。
守城的戍卒打着哈欠,斜着眸子望着走卒贩夫们进进出出,为临淄城内带来生机与活力。
“卷饼,新鲜出炉的卷饼!1”
肩挑着卷饼的老摊贩旁边总有笑嘻嘻的摆着大葱和酱菜,老摊贩吆喝一声,有人买饼,他们总会顺势卖出去一些自己的货物。
“你个虎鳖孙子,吆喝一早上卖几张饼子还不如你一叠酱字挣得多,我是替你卖货的不成?”
“嘻嘻,老丈您的饼子香,但也得配酱配菜不是,别人好吃不得多买几张?”
两人间的打趣,倒也没真的让老贩赶走年轻人。
他从年轻人手里买来同样的大葱和酱料,自己卷了一张饼子,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还别说,这种吃法确实比光啃麦饼舒服许多。
“嘿,虎子,你娘这酱菜怎么做的?说道说道?”
“嘻嘻,才不告诉你呢,让你学了去,我家岂不是少了一门挣钱的营生?”
“瞧把你能的,回头我自个儿琢磨去!”
临淄城安逸,行人慢慢悠悠,似乎并不为生机而生愁。
这得多亏了桓公时那位国相管仲的经营,善于经商的他硬是靠着贸易,在海商未开的年代,把边角之地的齐国经营得比西通八达的洛邑更繁华的都市,南来北往的人,总喜欢在临淄倾销自己的货物,然后购置各国的商品再转卖回故国。
明明从地理位置而言,洛邑、新郑、商丘,个个都是更适合集贸的地区,偏偏齐国的对商税的改制,以及建立的互利贸易坊市,更喜欢被商人们踏足。
当然,这其中也有岱宗的功劳,岱宗为天险,只要泰城一带不失,巍峨的高山就像是两座山门,牢牢护住内里的绵延国土,天然给予了齐国休养生息的机会。
老摊贩转身望向了西周,不禁发出些许疑惑:“奇怪了,今儿个怎么出摊的人少了许多?而城中时不时游荡的诸位贵人也没那么多了?”
“嗐,老丈啊,您怕不是没关心过最近边关的大事吧,吴国,他们入侵咱们了!”
“呵!!吴蛮子他敢!!!”
“怎么不敢?昨日军市有人传来消息,启阳己经失守了,下一个就是城阳!”
“哇呀呀呀,这群酒囊饭袋,区区一群吴蛮子,当年乃翁可是连晋国人都当能鸡子宰杀,现在这兵娃娃是什么情况?连吴蛮子都打不过了?”
“嘁,谁知道呢,酒肆里的士子们都说,崔大夫一死,那些贵人都忙着分崔氏、庆氏留下的膏腴呢,谁有空真的去和吴蛮子拼命啊!”
提起崔杼,老贩有些意兴阑珊。
弑杀国君的事让齐人恨崔杼入骨,但是每每听说,齐公是从棠姜床上爬起来被刺死的,崔杼又是因为棠姜被庆封奸秽格杀而殉情自缢,齐人们又纷纷感念起崔杼的痴情,心中的那杆秤又不自觉的站到了崔杼那边。
“可怜的人啊,可惜了崔大夫一生戎马,若有他在,焉能让吴蛮子侵我国土?咱们不打到淮南去就算不错了!”
“老丈噤声,这话要是让田氏的人听见,我以后怕不是再也蹭不了你的饼摊了。”
“怕什么,乃翁当年可是打过晋军,干过鲁军,和北方的燕蛮子也厮杀过的武人,我怕他田氏子?”
老贩话说的漂亮,只是声音却不自觉的降了下来。
清晨时分的临淄街道很是安逸,街面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百姓一天一顿,条件好点的会有两顿,清晨能买饼子果腹的,多为贵人或要赶路远方的旅人。
安静而又祥和的城外,突然传来纷乱的马蹄声,引得无数人伸长了脖子,朝着城外的方向望去。
“呀,是斥候,盔上有羽饰,后插三根小旗,八百里加急哦!”
“出了何事?为何会有八百里加急的羽骑来报?莫不是吴人打来了?”
老贩一巴掌扇在年轻人的后脑勺上:“胡说八道,吴蛮子有这个本事,能被楚人在巢国差点打了个全军覆没?”
“而且这里是东门,就算是南方有战事,那也该走南门进才是。”
少年郎嘟嘟囔囔的不服气。
就在所有人疑惑之际,老贩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一把摁住少年郎的头,垂低在身前的箩筐下躲了起来。
“小子别动,我听到了羽箭的声音。”
“老东西,你疯了不成?说没敌人的是你,现在又哪儿来的羽箭?”
城外驰骋的羽骑轰然倒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死生不知。
众人这才纷纷再次眺望过去,眼尖的人立刻发出惊呼声:“是箭矢,有人射死了八百里加急的羽骑!”
“天呐,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当街射杀羽骑?不要命了吗?”
百姓们平视,望得不算太远。
城门楼子上守卫的戍卒却瞧得明白,东方稷山山脚,随着羽骑的出现,其后出现滚滚烟尘,轰隆隆作响的朝着临淄东门奔腾而来。
戍卒大惊失色,一连摔了好几跤,哆哆嗦嗦的冲到城楼前,拿起鼓槌猛敲了起来。
鼓声响,临淄九大城门齐齐擂鼓,城中校场也传来呜咽的号角声回应。
急促而连贯的集结令打破了临淄清晨的宁静,刚刚还娴静淡雅逛着街的路人们纷纷尖叫着朝着自家跑去,老贩抄起扁担就准备往城门方向冲,却被少年死死拉住。
“虎娃子,放手!”
“你疯了不成?你又不是兵,你冲个什么劲?小心被戍卒们当夺门的细作给打死!”
老贩这才停下了动作,望着由远而近的滚滚黑烟,浑浊的眸子里杀气西溢。
“是吴人,我见到了,只有吴人,才喜欢用血一样的颜色做旗帜,该死的吴蛮子,你们都该死啊!”
城门口乱作一团,一群己经出城的商贩和百姓,下意识的调头就跑,一窝蜂的挤在城门口,奢望能在战争来临前跑回临淄城内避难。
两扇包铜厚木门死活关不上,眼瞅着远处的吴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守将拔剑,指向门口拥堵的人潮。
“十息之后,再有堵截城门者,格杀勿论!”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