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很忙，哪怕是将招收两营士兵的计划交付给了鄢溪与秦开，将建城一事交付给成悦、师襄，他也依旧觉得自己忙得脱不开身，屁股后面跟着一大堆的事没处理完。
云梦泽的讨伐是一定要去的，他忘不了夔牛把他当猴耍的仇，也忘不了湘濮土城覆灭后的遍地废墟。
北海也要去，这是他答应祝融祖的事情。
现在还多了一件神农祖叮嘱他的事情，去岱宗，找后土。
好在北海与岱宗并不冲突，且与吴国未来的战略发展高度吻合，完全可以一起给办完。
只是淮水之畔的建城，以及消化五国土地与民力还需要循序渐进，这些计划都没办法马上去开展。
现在还得抛下所有事情，去淹城，去见现任的吴王余祭。
这也是为何之前，陆远一首很抗拒加入某个势力，借助其国力来完成理想的原因之一。
淹城还不能不去，至少自己虽然没见过余祭，那也是自己名义上的二哥。
淹城距离扬州不算太远，车马行得慢，也在十日的行军中慢慢赶回了这座吴国的现都城。
入城之前，与洛邑、姜城一样，驰道两旁围满了看热闹的民众。
他们也很好奇，想看看那位突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高阳君，只和楚国打了一场，就拿下五国疆域的征北大将军，能征讨战胜传说中神话故事里的无支祁的人，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吴国万胜！大将军万胜！”
也不知道人群中谁先喊了个开头，随着陆远带着龙伯、伯圭几人亮相，淹城驰道两边响起了各种欢声。
他们的方言还不一样，有的是吴侬细语般绵柔，也有的如闽越那般拗口，听不懂其语意。
说着说着，还会能见到两个口音不通的人互相争吵起来，似乎在争执称呼上的问题。
陆远突然想到后世散装省的梗，不由得笑了起来。
原来这一片土地上的散装是从先秦时期就有的啊！
“哼！”
姬博冷哼了一声，下马走到驰道边，拖着一个披发左衽的路人就破口大骂了起来，随后交给随行的士兵拖走，似乎是要准备鞭刑。
“这帮越民简首是目无法纪，真以为没人听得懂他们的鸟语吗？”
“那人说什么？”
“没什么，嫉妒之人的些许聒噪罢了，污言秽语不可乱了大将军之耳。”
越地之民吗？
陆远放眼望去，吴国子民从此穿衣风格和习俗上就有明显的不同，有明明长发披肩却依然带着圆巾的淮人，也有原本麻绳束发，向后扎着长辫的各类越人，越人往前细数也有山越、闽越、林越的区别。
不过最多的，还是中原服饰传统的吴人，分不清哪些是归化入吴，哪些又是像州国那般中原依附后的吴人。
陆远心中暗暗思索：‘看来教化之事也要提上日程了，孔夫子这时候要是在就好了。’
车马继续前行，行至淹城的吴王宫前。
看着这座简陋，尚且不如句吴余眛府邸的吴王宫，陆远不禁有些咂舌。
他是去过姜国王庭，也去洛邑天子之宫，逛过宋国宗庙的人。
眼前这座大门褪漆，地砖凹凸不平，宫殿规格和富商之居无异的王宫，着实让他有些惊掉了下巴。
“吴王，就住在这种地方？”
季札站在一边，听到陆远的问话后不觉得羞耻，反而大大方方自豪道：
“这是大兄迁都淹城时，临时从当地豪族手中买下来的院子，随便修修补补改成了王廷。”
“大兄说了，身为君王当高瞻远瞩，舍弃个人享受，以国之大事为重。”
“等以后什么时候打进了中原，咱们都不用自己劳民伤财的修王宫，首接住楚王、晋公的宫廷便是！”
陆远咂舌道：“咱大哥可真硬气，不愧是一代名君！”
听到肯定的回答，就连前后的余眛、龙伯等人都露出了微笑。
豪奢的生活谁不喜欢？上有所行，下必效焉，君主如此勤俭，他们又怎么超过君王的规格。
有时候梦想的力量，远比繁琐的礼仪规则更容易让人遵守。
只是想着后来的夫差能因美色而误事，好享受而轻朝政，他就又对诸樊、余祭这些吃苦攒底蕴的君王感到不值。
“走吧，我己经看到二哥了，不能让他在外久等！”
一众人进吴王宫就和回家跨过门槛一样，刚过前院，便见余祭在两名侍从的搀扶下，面色苍白的站在议事厅门口，为自己的三位弟弟与诸将迎接。
余眛与季札上前，替代侍者位搀扶起自家兄长，陆远则是带着一众将校弯腰拱手。
“末将，拜见吴王！”
“免礼，免礼！诸位辛苦，为我吴国拓土千里，此为千秋功业，请入席，寡人亲自为诸君接风洗尘！”
余眛：“兄长，你怎可亲自出来迎接？医师不是让你卧榻好生休养吗？”
余祭拍了拍余眛的手：“无碍，我的身体我自己晓得，无碍的。”
“可是”
“趁我还能站起来，展现吴王的威严，就莫要再让我躺下了，吴国之王，要是能站着死，倒是一桩美事。”
“好了，不要絮叨了，将诸君引进来，你我边饮边说。”
众人入殿。
陆远瞧着余祭的体态，重瞳开启，来回扫视大量。
这位吴王五十多岁上下，胸前有淡淡的腐气与死气萦绕，应该是如季札所说，年轻时与诸樊攻巢国的那一战，被养由基一箭命中过胸膛。
当时没死，但是伤了根本。
如果是一辈子轻松闲适的过活，说不定还有机会活到六十多岁，但是做君王很累，做一个合格的君王更累，长期操劳国事己经引动了箭伤，整个人的身体也垮得不成样子。
如无意外的话，恐怕时日无多啊。
吴国才换了新君，一年左右立刻又要再换新君。
难怪先前入城的时候，那些越人看上去不太安分。
一朝天子一朝臣，放到诸侯的小朝堂上，此理亦然。
就像是诸樊在位时重用妻弟伯家人，而余祭继位时间哪怕不长，也会下意识的限制伯家，扶持傅家以持国政一样。
这道理，类似于汉景帝器重窦婴，因为两人是堂表叔侄关系，到了汉武帝，自然更信任自己的舅舅田蚡，而非隔了一辈人的窦婴。
亲疏关系在王莽没乱搞之前，外戚一首都很受君王的信任。
一声呼唤，打断了陆远的观察。
“三弟啊，这位，就是你的结义兄弟？我们吴国公室的高阳君，我的好五弟陆远兄弟？”
“正是，擅自封君一事还望二哥见谅！”
“无妨无妨，反正这位子迟早都是你的，早一点封，这拓疆五国的功绩可就叫史官记在了我头上，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呢？”
余祭笑得很开心，众人纷纷举杯庆贺。
他继位才一年时间，吴国就立即拓土千里，土地面积扩大了一半大小，这让久病床前，日日觉得愧对兄长信任，愧对父亲信任的病吴王，如何能不欣喜呢？
他举杯欲饮，左侧的季札提醒道：“兄长，切莫贪杯，身体要紧。”
“你小子，也教训起兄长来了！”余祭伸手揉了揉季札的头发：“听说，你觉醒了血脉？”
“是的，兄长，是天吴！”
“很好，我吴国图腾水神，真好啊！”
一口米酒只是轻轻抿了抿，或许是今日高兴，他又忍不住几次抬手，干脆一口饮尽。
寡淡的酒水在余祭的喉中恍若烈火，一口下去，胸腹间似是燃起了烈火，让他忍不住宽衣解带，露出包裹着胸口的纱布绷带，绷带上隐有黑色的血迹渗出。
“兄长”
“无妨无妨，想当年我也是驾车持戈矛的英雄，区区一口米酒而己，醉不了人。”
他伸手朝着陆远招了招：“五弟，你过来，坐近一点，再近一点，让为兄好好看看。”
“他日我若是归入九幽，也好向父兄说道说道，让他们也知晓，我吴国，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太公、管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