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圆月之下。
一团团篝火自淮水两岸升起,身着黑袍的巫们,或是脸上挂着三幅不同的傩面,每绕火堆三圈便更换一次傩面,或是脖子上挂着三个串着麻绳的玉琮,嘴里吟诵着不知名的咒语。
三,这个数字在神话中是一个虚数,同时也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常数。
自古以来无论是三皇,还是三祖,亦或者后面诞生的三才、三清、三佛都在引用这个概念。
三,即有时间之感,代表着过去、现在、未来,同时也可虚化为无限,又可指代三生万物中的虚指。
如果从高空俯瞰着这些篝火堆,再看那些围绕篝火转圈的巫,甚至是神庙的布局,便能领会到巫这个看似无用的职业,在祭祀与仪式上的功底。
三,往复循环,不断交替。
只可惜淮水中仰望岸边的无支祁看不见,或许就算看见,从不屑于学习人类知识的祂,或许也很难理解凡人在代天行事上所钻研出的一些神秘学知识。
祂是那个负责被人喂养的恶神,祂只负责享用那些希望与恐惧,从不关心提供恐惧的虫子,那复杂的内心情绪。
如果不是心底还有期待感,无支祁其实很想把岸上那些嗡嗡乱叫的虫子全部碾死。
吟诵声初时很是低沉。
等到神庙内的神像开始出现点点荧光后,他们自己仿佛就和打了鸡血一样,开始亢奋的加快了进程。
往常祭祀,都是一尊神像轮场祭祀,就和单独开宴一样,当一尊神明投下目光,注意到地上的小人们在做什么之后,就会很快移开目光,甚至连所谓的人牲、六畜都很少去享用。
前者离去,后面的流程才会引出下一道目光。
这是对神明的敬畏,也对神明的尊重。
毕竟在上古时期,不是所有神明见面后都会互相拱手问好,然后相谈甚欢。
就像蚩尤见到轩辕黄帝,恐怕以他的脾气也很难一笑泯恩仇,问一声轩辕老哥晚上吃了没,夸父恐怕也很难对应龙有什么好脸色,伯益怕不是要生啖夏启的肉,而防风氏也会找上大禹好生讨论迟到的问题。
上古一锅粥,和春秋的诸侯,有时候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恶心!】
豢龙氏的神像似乎发出了一声不让人察觉到低吟,随后一道微弱的白光,将大鹏鸟的神像轰出一道裂纹。
【你当我是傻的?】
孔雀的五彩霞光也随即浮现,朝着麒麟扫去。
周围的声音渐渐嘈杂了起来,原本只是轻微扫过一眼就该离去的神像们,似乎是因为见到了“脏东西”,光芒开始大盛。
周围那些吟诵诗篇,吟诵咒语的巫们,似乎察觉到了危机,很快便灰溜溜的朝着远处的树林里跑去。
树林深处有一座大型驻马之地,他们身子都还没上马,孱弱的身体己经在驱使的马匹快速逃离,仿佛再跑一点,就会莫名遭受无妄之灾。
毕竟有很多巫,严格意义上来说,都并非服侍神庙中那些神明的巫,只是使用了相同的唤神法门而己。
淮河两岸的七彩霞光开始大放光芒,有“人”在乐呵的吃瓜看戏,也有“人”在借着难得的机会浑水摸鱼,趁着两方在对峙的时候扔炮仗,就想听听那一声声乱七八糟的“枪响”。
“吵吵吵,吵死了!”
“再吵,我就把你们都杀了!”
本来静默等待脱困的无支祁,骤然间听到耳边充斥起各种杂音,心中的平静被打破,发出震天怒吼。
祂或许还以为这是陆远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自己能给予他准备的机会,可不代表那些准备就能打扰到自己的清闲。
随着祂一声暴喝声响起,岸边果然安静了许多。
“虫子,不要惹我生气。”
【虫子说谁?】
“当然是说”
无支祁一愣。
哟呵,小伙子支棱起来了,居然敢这么和祂说话?
哟呵,这些凡人也胆儿肥了不是?居然什么货色都把目光投向他,伟大的淮祸水君?
一对仿佛是探照灯一样的竖瞳缓缓睁开,带着高高在上和上位者的姿态照向了岸边。
那本该是陆远静坐的地方。
如今却似乎站着两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看样子,是准备动手做过一场?
“澶父和白狼?”
他有印象,澶父是周王室的祖先,能叫破根脚是因为吴国曾在淮水祭祀过他,而白狼就是犬戎人的图腾神。
他俩会打起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祂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两尊神明会跑到他这里打起来。
【哈哈哈,虫子在说我们,那谁是虫子?】
那道可恶的声音居然在嘲笑淮祸水君?
无支祁视线快速越过了澶父与白狼,望向了那一堆堪比光污染的霞光,望向了那道令人憎恶的身影。
“是你,大禹!!”
一群模糊的人影中,他瞧见了唯二让他厌恶的影子。
同时,在这道身影中,似乎还有其他的影子,是不停的辱骂着大禹。
“嚯嚯嚯,骂得好,我喜欢,那小子真不错,闹这么大一出戏,让我看你挨骂也算不错,或许我可以在吃掉那些血食后,考虑饶他一命。”
“难得遇到一个能懂我的蝼蚁,也可以当做给共工卖个面子。”
【哦?这里还有共工在掺和?】
【有趣,猴子,细说!】
猴子?
有人嘴不干净,无支祁正想发怒,瞥眼一看,嚯~~姚重华居然降临了灵神,他不是在湘水之畔吗?
祂这次没有谩骂,而是转眼望向了其他光影,瞳孔中的神光大放,似乎是想穿透层层迷雾,看清楚这些人都是谁。
然而,随着他的眼睛一个个扫过,无支祁饶是人在水下,也感觉背后的绒毛上覆盖上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祂是莽,但不代表祂傻。
【别怕,小猴子,你细说一遍,我那不孝子孙又做什么坏事了?】
这位是神农氏?
无支祁有些颤抖。
【祖,你吓到它了。】
【胡说,祖是那么和蔼,那么温柔的人,祂怎么会吓到别人呢?】
【没错,黎贪你要是不会说话就别说话,神农祖为我人族尝百草,是最温柔的人,怎么会吓猴,一定是它做贼心虚。】
光影中的人开始逐渐清晰。
也因为无支祁的乱入,让这些存在开始分批聚拢,各为阵营的站了起来。
无支祁能看见,神农氏身边似乎围了一大帮人,有祝融、夸父,有一个很想成型却一首卡在虚幻与凝视之间的无头人,和刚刚露面就迅速掐断联系的蓝发人。
还有一个站在战车上的男人,他的身边有封印自己的罪魁祸首,祂的造型仿佛是一只长着双翼的飞龙,身后自己叫的出名字的有五帝,有太伯和五方神明,人数最多。
只有在那位背身八队骨翼,八臂手持各式武器的恐怖魔神之影,站在炎帝那边后,才浮现出势均力敌的分庭抗礼之势。
在两大阵营之外,还有一小撮龙凤呈祥的光影团,只不过和两大天团比起来,它们显得十分静默。
甚至是还有几个人,他们未曾现身,但只是看上一眼,就叫无支祁的竖瞳流出鲜血,染红了大片的江面。
淮水,开始暴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