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的淮水之上,一轮大日照耀普罗世间。
金灿灿的阳光驱散所有黑暗,让江面上因为锁链而荡起的涟漪挂上了寸寸金芒,使得淮水恍如一条奔腾东去的金龙。
波光粼粼,浩荡无边。
本该是晒得人生汗的日头,却如何也化不开陆远心中的阴霾。
他自见到那双瞳孔后就有种面对天敌的血脉战栗,在见到那宫装女子的一刻起,就如坠冰窖,浑身气机都仿佛被人锁死了一般。
“你是谁?”
宫装女子不紧不慢的朝他的方向走动,仅仅只是九步,婀娜的女子变成了一个模样英俊,浑身充满儒雅之气的年轻男人。
衣服也从玄色宫装,变成了华贵的水蓝色冕服。
他伸手轻轻用宽大的绸缎衣袖,扫清一座岩石上的雪白盐粒,毫无形象的坐了上去,面上带着笑意说道:
“你不认识我,但是我却认识你。”
“自你杀夔牛那日,其实去了很多人,想一睹你的风采,可惜姚重华那个小人阻路,我不愿与他交手,所以只是遥遥看了你一眼,便转身离去。”
年轻人的语气很是轻浮,嘴里动辄便称尧帝、舜帝是小人,没有半分恭敬。
陆远下意识就把他当成了妖魔异兽中的存在,只有这些与人族有深仇大恨的人,才会口口声声将德行渊博的圣人冠以小人称呼。
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的压迫力虽然远不如淮水之下那位的威慑,但是其言语能对圣人不敬,可见实力也定然非凡。
“你在想什么?还在猜我的身份吗?”
“大可不必如此,我这等丧名污秽之人有没有名字流传下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啊,陆远!”
“关我什么事?”陆远呛声回道,并开始在心底沟通起了恶来。
‘大哥救我,有人在我回家路上堵我!’
【】
恶来大哥不知为何,没有说话。
陆远又在心底呼唤了几声,可是那虎符恍如死物,全然没有平时唠叨的模样。
那男子又变了身形,这一次是垂垂老矣的白发老翁。
“你不要太小看了你自己啊,陆远,你的军争谋略乃我生平仅见!”
“我真不是开玩笑,你看,我只是复刻了一下你在杨国时用过的办法,就能让你冒着风险从猴子头上纵飞,不得不说,是真好用啊!”
“人呐,不管是圣人也好,还是凡俗也罢,总是喜欢关心则乱,就算是深谙此道,并能以此攻讦人心的你,也不免会落入自己的陷阱之中。”
陆远撇了撇嘴,他算个屁的攻讦人心,他只是一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俗人罢了。
不过这话也没错,善水者必死于溺水的道理在战争史上屡见不鲜。
无论是魏国那位敲断师弟髌骨的庞涓,还是自诩千里奔袭一流的夏侯渊,皆是死在自己最擅长的兵法一道上。
被人反用兵法而死者不知凡几,特别是围点打援这一招被反用案例。
在他记忆里,关二爷亦是如此。
见到陆远沉默不语,此人还以为陆远是因为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受到的打击太大,有些自闭。
他反而心里更加高兴了起来,仿佛是孤寂了太久,难得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
“哎呀呀,小郎君也不必太沮丧嘛!输给我你一点都不丢人,想当年我主与大禹那个小人争锋的时候,我可是略施小计,就能让愚蠢的大禹杀了他最得力的大将防风,你能与防风氏相提并论,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陆远重瞳忍不住骤然收缩。
好家伙,是个老古董!
其主与大禹争位?
而且大禹治水因迟到延误而杀防风氏居然还是出自他的算计,其人身份似乎有些呼之欲出。
“是你!相柳?”
“哈哈哈,好聪明的小郎君啊,囡囡真是越来越喜欢你!”
不知不觉中,那人又变作了女童模样。
陆远看得头皮首发麻,感觉地上仰望他的人并非是弱小无助的小女童,而是一头九身蛇尾,生而九面的上古凶兽,相柳氏。
“话说,你变来变去的,你不累吗?”
小女童一脸期待得到夸赞的表情瞬间一滞,她愤怒的指着陆远骂道:“你是不是傻?我和你说这么多,你就关注到我变来变去,难道就没有一丝惊讶?一丝惶恐?一丝战战兢兢的恐惧吗?”
“不是,我是真的觉得看着很累,你要不恢复一下,我倒是觉得你刚开始露面的宫装御姐挺不错的,我想和她聊。”
相柳还没说话,淮水下传来猴子的厚重笑声,似乎也是有些被陆远的嘴硬给逗笑了。
“相柳,你不如遂了这小子的愿,就用你夫人的面容聊吧,我看着他似乎挺喜欢你夫人的!”
“住嘴,死猴子,你还想不想出来了!!!”
相柳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
祂的形象转变,似乎并不受祂控制,而是身体里存在九个人的灵魂与命格。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相柳都很生气。
正如猴子调笑的一样,那宫装女子似乎是相柳本体的妻子。
我想应该没人喜欢被别人说“你老婆真好看,我不想和你聊,你能让你老婆出来和我私聊”这种鬼话吧?
气急败坏的小女孩一变,这次是一名面容刚毅,不怒自威的精壮男子。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就是上古时期相柳氏的真容了。
就是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小辈,吾观你是个人才,如果你不想死的话,臣服于我主,或可使你免受皮肉之苦,留得一线生机。”
陆远鄙夷的露出嫌弃之色,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重瞳。
“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会向共工称臣的样子吗?”
“哼,姚重华能给你的,我主亦能十倍百倍的给你,只要你愿意,就算是这天下共主的位子也不是不能。”
陆远眼角的余光发现了一条或许可以尝试的逃生路径,他不动声色的收起鄙夷,饶有兴趣的问道:“共工当时就没当上天下共主,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这般笃定,能把我扶上去?”
相柳自信满满的回道:“我主为上古水神,被封北海后其实早己能脱困,只是北海下有某位更古老时期的遗留之物,让我主放弃了脱困,转而吸收秘宝,如今己成存世最强者之一。”
“只要你愿意,帮我主挑动天下诸侯乱战,让九州鼎出现松动,我等便能使大江大河逆流走水,复刻上古荣光。”
“而你,陆远,你可以学小人大禹,我主再暗中假意借你之手使得九州重归安宁,你,不就是真正的天下共主?届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酒池肉林、天上人间,皆你一言系之。”
陆远露出迷醉的神情,轻轻绕过围在他身边的锁链,朝着相柳的方向慢慢的,慢慢的,落了下去。
他呼吸略带急促的说道:“共工真能如我所愿?扶我做周文王?做大禹?”
相柳这次没有变化,那精壮男子嘴角微微上翘的说道:“世人皆言我主为凶,殊不知若非我主信守承诺,唐尧禅让于舜时,我主就己生事端,向有虞发起兵谏。”
“所以你完全可放心我你在做什么?快停下来,你这该死的蝼蚁!”
相柳话还没说完,陆远己经扑通一声跳入淮水之中,顺着淮水汹涌的波涛,逆着猴子的方向,朝着下游百川汇入的东海游动而去。
“无支祁!快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