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着干草与兽皮的车轮轧在碎石地上咯吱作响。
没有装减震的马车,哪怕是尊贵的诸侯五驾,也依旧能咯得人屁股生疼,摇晃得让人恨不得吐出隔夜饭。
马车的气氛很微妙。
向戌看了看闭目养神的陆远,又看了看涨红着脸,缩在马车角落里,抱着古琴的师襄。
仔细想来,陆远还是觉得很荒谬,他睁眼望向了师襄欲言又止。
师襄之名他没听说过。
不过向戌对他的身份倒有几分如雷贯耳的意思。
“二位可能是有些误会,师襄者,鲁国师氏子弟,乐官世家,擅击磬,故而常常被鲁人以磬襄相称。”
向戌看了看师襄抱着古琴的模样,继续补充道:“当然,这位乐官翘楚也尤其擅长古琴,时与楚国那位著名的琴师伯牙冠以北襄南牙的美誉!”
说起师襄,陆远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是说起伯牙,他还是知道的。
高山流水,伯牙绝弦的故事他还是知道。
如果师襄的琴艺能与伯牙一较长短,那他的确算的上是音乐天才了,特别是向戌还强调过,古琴只是师襄的爱好,人家的本职工作是击磬,这就显得师襄似乎更加厉害了。
对于艺术,唱歌都会跑调的陆远肃然起敬,拱手向其见礼。
却没成想内敛羞涩的师襄在听到向戌的夸赞后也是急忙起身谢礼。
马车内的空间就这么大,两人各自双手抱礼向前躬身,彼此间双手又一次触碰到了一起。
本来被陆远压制得死死的火苗倏忽间又一次窜了起来。
吓得向戌屁股往后蠕动,也惊得一脸错愕的师襄面色再次变冷,恭敬的说了一声。
“爹!”
“孩儿不孝,未能竟成父亲之遗志,万望勿恕!”
“”
陆远急忙把手抽了回来,收起火焰,避免大火烧了马车。
一时间三人各自大眼瞪着小眼,有种相对无言的感觉。
“我莫非你真是我同年同月所生的亲爹?”
“”
陆远本想解释的,听着这样离谱的话突然有些无语凝噎。
这倒霉孩子,不愧是能在商丘闹市挑衅宋人,说什么大商己经亡了,玄鸟己经死了的缺心眼。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同年同月所生的亲爹?
“可是不对啊,从逻辑上来讲,我一碰到你就叫爹,如果不是你使了什么邪术妖法”
“我没有,别胡说,我不至于非得当你爹!”
“也对,从名望上讲,洛邑斩妖妃的祝融将再怎么说也比我更出名,真要认你当爹,占便宜的人是我,并非你。
“你可以不认的,不是,你就非得纠结这个爹不爹的问题吗?”
陆远稍微有些头大。
搞不懂为什么会遇到如此乌龙的事件。
好在只要没有身体接触,两人似乎就不会产生神奇的反应,那师襄也就不用叫自己爹。
马车朝着左师府邸徐行。
陆远也懒得去管那抱着古琴,没心没肺样子的师襄,而是转头看向了向戌。
“左师,您先前说三日后就是春祭,陆某有一不情之请,想请左师帮忙。”
向戌本来有些吃瓜看热闹的模样瞬间收紧,正襟危坐,以一副生意人的姿态坐好,示意陆远请说。
“额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上次你不是说,受我之牵连,这次春祭的贵祀将用那成悦,和当日与我共渡汤河的人吗?”
“你也知道,当时本是我的一时兴起,本意是想救人,不成想救了那些奴隶,却害了那几个贵族与商贾。”
“左师有祭祀之权,在下想请左师看在陆某的面子上,放过几人,另择贵祀人选,如何?”
陆远没有再说什么活祭人牲非德善,理应杜绝的劝告。
毕竟对于宋公而言,祭祀本身其实就没什么意义。
每年大张旗鼓的活祭那么多人,结果主祭的身份是微子之后,成汤没一巴掌把宋公给拍死就不错了,他们又从祭祀这件事情上,得到成汤怎样的庇护呢?
按照成汤先祖的脾性来说,灭亡就灭亡,天下哪有永恒不灭的国都,只是宋国的存在反而让大商蒙上了一层不白之羞。
毕竟!
主祭是微子之后,嫡出正统早在武庚时期被周王室屠了个干净。
这么一说的话,宋国人其实也挺闹心的,自己的开国君主是个二五仔出身,宋人又是前朝遗民,依附于商祖,商祖不带他们玩,归顺于周也要受尽欺凌,两头堵。
也不外乎越祭越狠,越是愚昧,他们便越是疯狂。
有种我越疯,别人越不敢小瞧我、招惹我的意思在里面。
奇怪的是,往常时候,自己提一下要求,向戌都会答应,这一次他却沉吟不语,低着头仿佛是在盘算着什么。
陆远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没打扰向戌,而是继续闭目养神,不想在逼仄的马车内再听师襄说些气人的话。
只不过在他闭目养神的时候,手上传来师襄主动摸他手的触感。
一摸就冒火,冒火就叫爹。
搞得脾气柔和不少的陆远都有些心里首冒火。
“你是要作甚?”
“啊?我没做什么啊,我就是觉得每次触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心底深处有源源不断的灵感冒出来。”
“灵感?什么灵感?”
师襄兴奋的将手中的古琴搬了出来,古琴不知道是什么木头材质所造,上面的雕刻十分精美,上有火凤展翅,下有五色神鸟相伴而飞,琴身之上还刻有一个“瑶”字,光凭这卖相,就知道此琴绝非凡物。
而师襄,此时就将这把古琴盘膝放在腿上,悠悠弹奏了起来。
合着说的灵感就是这种灵感?
原谅陆某人没有什么音乐细胞,高山流水他都听不出哪里有山,哪里有水,十面埋伏也听不出危机西伏,杀机森然的紧迫感。
那是他自己艺术鉴赏水平有限,所以他现在听着师襄的琴音也没有任何感觉。
只是觉得节奏不错,还算好听,听不出其中浓郁的父子情,也听不出那浓郁到快要溢出的愧疚之感。
他听不出来,但是他身上的火焰却似乎很有感触,随着琴音的起伏,火焰也如同波涛一般起起伏伏,一会儿娴静的燃烧,一会儿噼啪作响,像是和鸣一般。
“停车!!!”
陆远不胜其烦的出了马车。
他现在己经不用猜测了。
他是听不懂琴音,但是!!他能感受到祝融血脉里那股沉痛的哀意。
这种感觉,不知为何,让他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身着素白麻衣,一手持酒,一手抚琴,袒露强壮胸怀的年轻男人。
那是深刻在祝融血脉中的记忆,那个名字也被血脉呼之欲出。
“太子长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