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己深,柔和的月光洒在众多青铜鼎上,让铜身绿锈相映的国之重器,散发出阵阵古朴的韵味。
身着棕色小衣的守宫人,手提着食盒走进古朴的大殿。
看见正在孜孜不倦的阅读着金文的陆远后,轻轻摇了摇头,将食盒放在地上,没有上前干扰入迷的人。
很久不曾有年轻人对这些作古的事感兴趣了。
他们喜欢针砭时事,喜欢高谈社稷,喜欢对各国的国君大臣们品头论足,对夏时的松散王政不屑一顾,对商时的人祭嗤之以鼻,就连三皇五帝的禅让仁政在他们嘴里也变成了不通教化,后人粉饰茹毛饮血的德化篡改。
这种人还不在少数,号为思想最为自由的鲁国,如今就有不少此类言论盛行。
谈及黄帝非仁君,盖因其子帝鸿(帝江)掩蔽仁义,包庇奸贼,喜作恶事,后堕落为西凶之一的混沌。
他们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子作恶,则溯其祖,全面推翻其功,贬低其人。
所以宋国人不喜欢年轻人,也不喜欢太过追求新事物,而忽略过去的年轻人。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局限性,总不能指摘着燧人氏居然不会用火石,居然愚昧到钻木取火,而嘲笑当时的人是野人吧?
再野,他也是文明的传续开始不是?
守宫的老人蹑手蹑脚的将油灯点燃,希望能为宫殿内的年轻人,点亮更多探索过去的明灯。
随后他才步履蹒跚,慢慢朝着殿外走去,只是在回头的瞬间,却是没有见到年轻人感受到烛光的明灭,起身朝其躬身参拜,以大礼谢之。
“夏桀不德,以亡其政,逐于冀北,有大风阻路,遂斩之,逐于淮水,有封豨庇护,断其首流于淮水,复逐其入南巢,俘其身,得以诛首恶!”
“其之恶乎,在于北海,夏之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桀之罪也,难惟北海眼曷丧;致使上欺于天,下虐于民,不可不亡。”
这是一段深刻在青铜鼎内的文字,一般来说,金文,也就是钟鼎铭文常用于祭祀、祷告、祝词,格式为先记述发生了何事,所以要如何如何做,才能解决这件事情,刻在鼎内祭祀,告知苍天与先祖们知晓,我最近发现的问题和如何处理的问题。1
甲骨文也是祭祀,只是偏向于日常,或是规模没那么大的祭文记述。
龟甲更简单,上面的信息更加破碎,先记录时间、地点、问题,然后烧裂龟甲,来问苍天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总结一下就是发现了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烧龟甲卜一卜,也有烧骨片的,得到结果了就记录在骨头上,证明这件事曾经是有发生过。
随后复盘总结,再写一篇观后感或者读后感,用金文刻在青铜器上,告诉天神和老祖宗们,你们看我牛不牛逼。
咳咳,反正陆远目前观摩的,便是一封关于成汤追着夏桀跑了半个中原,终于将其俘虏后活祭给大禹的故事。
中间的故事里有个关键词,引起了陆远的注意。
北海眼?这玩意应该不算是历史侧的东西吧?
死去很久的回忆突然又一次在脑海里复苏。
闻太师征北海十年未还,那小说里说的北海,就指成汤社稷鼎里所写的北海眼吧?
他说桀的罪过在于放纵北海眼作恶,下虐其民,所以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将夏桀祭祀给大禹,让他的老祖宗对他执行家法。
“北海眼?我好像在舜帝那里也有听到过这个称呼,北海眼里究竟有什么?”
陆远立刻干劲十足的在鼎内开始翻找起骨片,试图找到一丁半点北海的记载。
终于,在一块很是庞大且平整的奇怪生物骨头上找到了北海的记载。
“丁亥,丁未日,王伐于北海,伊尹从之,贞问:伐其共工,得胜?”
陆远骇然,共工不是水神吗?不是和颛顼争帝失败后怒触不周山而亡?又哪里来的共工?
难道和祝融一样?共工其实是共工氏,后继者代代相传?和成汤战斗的就是他那个时代的共工?
可是不对啊上古神话文献中,共工触了不周山后等于是大逆不道,他的孩子并无继承共工之名的存在,反倒是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后土,属于是单开族谱,并未在共工身上做多少传承。
抛开神话不谈,共工治水失败,中间还干扰大禹治水,本身就构成了罪过,罪人如何能
陆远感觉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些线索,继续翻阅着骨片寻找更多北海的记录。
“丁亥,丁巳日,相柳祸边,盐田之地,蚀人数十,阙国伯陨。贞问,何以制相柳?”
后面还跟了一段结果的表述:“取用九鼎,镇而杀之,血化盐泽,祸及一城,分而弃之。”
“丁亥,丁酉日,王与共工战之,损士数十,制于北海,取禹之神针镇之,铸玄冥神坛,以封共工之怨!”
陆远摩挲着毛茸茸的下巴,大致梳理了一遍。
差不多算是理清了北海的故事。
所以说北海里封存着昔日撞断不周山,致使天下大水,九州变泽国的共工氏。
可是问题又来了,人可长寿,却不可长生,这就像是天地施加在人身上的一道枷锁,司天之厉及五残便是限制寿数的手段之一。
不论是黄帝还是祝融,都未能逃过这个规则。
哪怕是湘水之畔的舜帝与娥皇女英,本质上都是死后成神,停留在埋骨地以英灵的形式出现。
那共工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他为何会与其父祝融,其子后土截然不同?
而且贵为先祖之一的共工,又为何会成为北海中的灾祸,和后世的成汤发生一场恶战,让原本死在大禹手中的相柳氏再死一次,也让成汤麾下的异人阵亡数十人?
陆远急忙开始翻阅其他的文献,试图找出心中的答案。
他有预感,共工氏身上的秘密,应该就和大商流传下来的造神之说有关联。
只要
陆远突然愣住,似乎想起来向戌先前说过的话。
武乙射天?其实是一次造神的尝试?
将成汤社稷鼎内的东西收拾好,立刻马不停蹄的朝着侧殿,盛放大商末期君王的那些石塑与铜鼎跑去。
他快速锁定了武乙的石塑,在武乙面前,没有铜鼎,只有一个很像是他盛放魔剑,隔绝杀意的玉石石盒。
盒子的造型很独特,呈十字状,有点像木乃伊盒子,也有点像小河墓地群里出土一种干尸棺椁。
看着这个诡异的造型,陆远突然有些犹豫。
他怀疑自己要不要打开石盒,如果自己贸然打开,会不会突然蹦出一个上古老粽子,给他狠狠来上一下。
思忖片刻后,他咬了咬牙,左手燃起祝融真火,右手触摸到石头上。
冰冰凉的触感似乎有隔热、干燥的功效。
就在他准备打开这个奇怪石盒的时候,他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一道温柔的男中音。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打开他。”
“这里面装着什么?”
陆远还没来得及回头再次提出疑问,背后的声音这次更加笃定的回答道:
“不是姬周的那个天子,我说的是,苍天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