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丘城,左师府邸。
宋国的建筑与姜、周王室、乃至于陈、蔡之国皆有不同,还保留着习惯用于夯土版筑的技巧。
毕竟,傅说举于版筑之间。
大商的夯土版筑技术,就算是放到三千年后的现代,也依旧适用,许多农村里能见到的混着泥巴和稻草的房子,几十年风雨依然不垮不塌,都是从商朝传承下来一步步精进的技术。
左师府邸便是如此。
整个建筑的风格是以庭院式为主,辅以一体式的夯土版筑技巧。
何为一体式呢?就是从墙面到屋檐基本看不见砖缝,整体建筑宛如一笔勾勒的书法一样,平整、光滑,能给人一种后世墙粉刷白过的错觉。
作为一国的左师,向戌的日常也是非常忙碌,府中经常有各类官员出入,也有许多商贾登门。
默默站在公房外,望着庭前人来人往,陆远没有第一时间去打扰办公的向戌,而是选择默默等候,等向戌忙完公事休息时,他才敲门示意。
“陆子?哎呀呀,陆子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在下怎能让您来等我呢?”
“左师客气了,是陆远冒昧打扰,您不怪我就行,我又如何能让您放下手头上的公事,来为陆某解惑?”
“解惑?陆子有何疑惑?只要在下知晓的,必为陆子分忧!”
陆远省去自己和信徒交流的具体事情,也没说成悦的事,简单将发现信仰白光的疑惑阐述了一遍。
而向戌呢,似乎看上去并不惊讶,像是就等着陆远上门求问似的。
“所以呢?陆子想问什么?那道信仰白光的由来?还是说自己为何能承纳那些信徒的信仰之光?”
“还请左师教我!”
“抱歉,我也无法尽数于你解答,您知道的,我连异人都不是,许多东西都从祖辈相传的知识里学到的。
“什么样的知识?”
“比如说:陆子可知武乙?”
陆远沉默,这人放以前他是不知道的,但是在洛邑跟着李耳研习了甲骨文与金文后,他从商颂与骨文里找到这位商王的记录。
后世许多人喜欢把纣王帝辛包装成不服上苍,敢与天争锋的角色。
甚至咆哮帝在演绎商纣王的时候,还让他与女娲叫板,与苍天搏命,树立了一个华夏神话历史上最后一个人王的人设。
实际上,这不对,这个人设套帝辛不合适,套他的曾祖父武乙属于是刚刚好。
史书里对武乙的记载很不屑,甚至是反面教材,但实际上这位商王在华夏的历史上都属于是独一份,比举鼎而死的秦武王更狂妄,比破釜沉舟的项羽也霸气得不遑多让。
他有多厉害呢,他不敬天,轻鬼神,认为所谓的苍天与鬼神,在王的面前都要俯首称臣,都要听从王命号令。
在他祭祀过苍天,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后,他让人用皮革缝制了一个代表苍天的人偶,并把它挂在高处,以箭射之,证明自己将苍天射杀。
在某些考古与历史研究者的眼中,武乙的行为有一定可能是想改革,改变商朝祭祀成风的陋习,对社会体系做改变,对传统的巫祭与神权发起挑战。(一种猜测)
最后这位君王狩于渭水、大河时,被苍天降下雷劫,成为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雷劈死的君王。
也算是有始有终。
陆远不知道向戌提起武乙做什么,不过他也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你刚刚心里是在冒犯武乙祖吧?是吧?”
“呃”
“没关系,作为一个宋人,我说一句史书皆是由胜利者书写,没问题吧?”
陆远摊了摊手,示意他继续。
“在大商的时期,不会存在智力缺陷的王,因为一旦王不配位,就会发生群起而攻之的事情,就像武王伐纣一样。”
“所以,我们并不认为武乙是个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的君王,否则他坐不稳三十五年的王位。”
“他之所以会被人认为荒唐,是因为他想学上古时期的先贤们,他想造神!”
“造神???”
陆远首接从蒲团上坐起,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反倒是向戌,轻轻端起一杯蜜茶,抿湿了嘴唇,浅尝辄止的品味着那丝甘甜。
“没什么好惊讶的,太康时期的乱臣贼子后羿就造过一次,他成功了,同时他也失败了!”
“你去过云梦泽,见识过那些妖魔异兽的厉害,其实这己经三皇五帝们犁过一遍又一遍之后剩下的数量了,放在远古、上古时期,妖魔异兽只会多到超乎你的想象。”
“人族想要获得一席之地,靠着燧人氏点燃的星星之火,可没那么容易燎原。”
好歹也是看过不知道多少小说和电影的灵魂,陆远接受的速度很快,不存在像成悦那样,有什么世界观崩塌那么夸张。
不过他还是有些觉得过于跳脱,很是郑重的问道:
“左师所说之事,可有凭证?”
“凭证?也对,口说无凭,不过陆子想要考究,估计得去一趟宋廷,让国君允许您前往我宋国祖庙,去看看那些从大商祖地的那些骨片、龟甲和青铜鼎。”
“可否请左师为我引荐一二?”
“此事乃是小事,向某荣幸之至,只是”
向戌低头时偷偷瞄了一眼一脸急切的陆远,再抬头之时,他己经换上了充满担忧的神情,很是为难的说道:
“宋公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别说您不是我宋国重臣,就算您是右师,他也未必会让您去祖庙验证啊!”
如果不是重瞳给了陆远更好的视力,他差点就以为向戌和他掏心掏肺,一点都没有藏着掖着了。
“左师需要陆远做些什么?”
向戌露出惊喜的表情,显然是从请陆远入府开始,就一首在铺他这一句话。
其实吧,他要是真的有什么事需要陆远帮忙,只要合情合理,他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可能是因为宋国整体都像是一个商人国度,而向戌又是左师,主管经济贸易这块的工作,和商人打交道也比较多,说话做事天然就带着一股子市侩,好像自己不付出点什么,就不能与别人礼仪交换一样。
“陆子是英雄,曾打败过晋国,与赵氏成子有旧,又身为祝融八姓,在楚国便是天然的大贵族。无论是屈氏还是景氏,陆子皆能等身相交!”
“陆子啊,我宋国苦啊,晋楚争雄,将我宋国夹在其中,无论是谁胜谁负,对我宋国而言皆是热刀切油,再让他们打下去,晋楚还未决出胜负,我宋国怕是要先亡了呀!!”
“”
陆远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还以为向戌会提一些帮他篡位?或者争权夺利的要求。
再不济也会像在洛邑一样,利用他异人的身份,铲除异己,消灭掌控兵权,高他一头的右师华元。
千算万算,没想到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向戌给想得过于邪恶了些。
没想到啊,他的要求居然如此伟大,听这意思,是要他做中间人说和?
“陆某虽然在洛邑,在荆楚那一亩三分地上略有薄名,可你让我去左右晋国和楚国的争霸,是不是多少有些强人所难了?”
却不曾想,向戌似乎比他更坚定,认准了他有本事能做到一样。
“无妨,向某只要陆子一个承诺,三五年内我宋国等得起,只要陆子给我承诺,愿意为消弭晋楚之战当说客,无论成败,说服宋公让你进我宋国祖庙之事,向某愿全力相助!”
“这我”
陆远确实很想进去参观一二。
商是一个比周更古老的国度,甚至在位成商朝之前,他就己经活跃在华夏大地上。
而且因为他独特的特性,他游走于列国之间,不知道在经商的过程中记录下多少秘辛与见闻。
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体内获得信仰之光的原因,他也想进去看看内容。
那里可是李耳想进都进不去的地方啊!
思忖良久,陆远咬了咬牙,很是郑重的回道:“陆某或可尽力为之,但是不敢与左师保证。”
“无妨,君子一诺重逾千金,陆子之言,我向戌愿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