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己深。
洛邑的守卫来得格外及时，几乎是掐在事情刚好结束之后才姗姗来迟。
同时随着他们回来的，还有洛邑的王室子弟和一众商贾。
姬泄心倒没有坑害陆远，主动说明了妖物作祟，算是为陆远酒宴‘施暴’的行为正名，抹去了不良影响。
只是这顿酒，大家自然是没心情继续喝下去了。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陆远才发现。
姬泄心这个周天子是真的没什么台面，宴席结束后，他还得亲自收拾残羹剩饭，有时候也会毫不顾忌形象的将洒落在地上的肉食捡起来，吹一吹上面的灰尘，继续塞进嘴里，品尝肉块上肥美的软糯脂肪。
“是不是觉得我给周天子这个神圣而高贵的位子，丢了人？”
“哈哈，没办法，小时候穷怕了，饿怕了。”
“我父在位之时，总是幻想着自己能如镐京天子一般，秋狩之礼万国景从，春祭之日万邦来贺，所以他将本来就剩余不多的王室田地尽数变卖，要组织最华贵的宴席，贴钱举办最隆重的狩礼。”
“他在逍遥快活，我只能和姊妹兄弟们蜷缩在王宫中，靠着蕨菜和苦菜求活。”
姬泄心说着悲惨的童年，三下五除二的将地上掉落的肉块尽数捡起，吃不下的就重新扔回温水的铜鼎中，留着下一餐继续食用。
放眼天下诸侯，就连蔡侯、陈侯这种三流诸侯，恐怕都极少会有吃回锅食物，偏偏周天子在如此做。
见到这一幕，陆远莫名对这位天子，多了一丝怜悯。
“陆卿，你知道吗？我带着此二妖饮宴过很多次，除了刚刚的李卿认出根脚之外，不少王室之臣，诸侯使臣都发现了她们的根脚，可他们莫说是帮我铲除妖邪，他们甚至都不愿意出面提醒我一句。”
“所有人中，只有你，陆卿，主动出手，帮我脱离苦海，愿意把我当天子对待！”
陆远一时间有些沉默。
帮他吗？或许吧！
他其实更多的是怒其不争，堂堂洛邑居然也能有妖魔乱入？
这就像是灵山之上无如来，无天佛祖执掌西天极乐一样。
本该是最庄严圣洁的地方，却偏偏成了藏污纳垢最多的地方，难免叫人心中不能接受，反差感太大。
陆远不信佛，不在乎这些，但是在这个时代，己经和妖魔异兽生死大战过好几次的他，不太能接受这种情况。
所以他才会手段那般酷烈。
陆远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姬泄心的话，他只是默默捡起西条断裂的狐尾，冲着这位天子扬了扬手。
“还饿吗？要不要再吃点、喝点？”
“”姬泄心有些欲言又止：“我想说，你就非得吃这狐狸的肉不是？”
姬泄心有些意动，这年头吃错东西，肚子生虫而亡的简首不要太多。
生吃禽类和走兽肉类还不算常见，但是贵族间有个非常流行且文雅的吃法，就是食生鱼片。
这个生鱼片还不是海鲜，洛邑他也不靠海，更多的是河鲜。
鱼片切薄，混合姜丝蒜蓉，夹着些许茱萸，沾点肉酱和醋，一口下去，饶是陆远都对这种吃法赞不绝口。
好吃归好吃，他是不怕寄生虫之类的东西，可不代表别的老餮们不担心寄生虫的危害。
“算了，膈应也罢了，人在庙堂之上，天知道哪天会遭人算计。”
说罢，他便拿走了白狐一条尾巴，眼神里带着些许怀念的捧在怀里，然后烧开水去毛，先水煮，后炙烤一遍，撒上盐巴和陆远自制的椒粉，坐在王室大殿里，看着西条肥硕的尾巴滋滋冒油。
“对了，天子，先前那人是谁？我怎么没在他身上感受到血脉之力？他却能将三尾白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姬泄心取下一条狐尾，大快朵颐了起来，吃得满嘴流油。
陆远也是与其一同享用，只是这一次的食用异兽，让他体内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化，并没有如狌狌肉那般引动血脉的再次觉醒，倒是有些可惜。
“哦，你说李耳啊，他可是一个奇人，自我认识他以来，他就是洛邑有名的天才，三岁识字，五岁通晓金文、云篆、鸟篆等各类古文字，十二岁入我大周藏书室任书吏，自广袤知识中悟道。”
“照他以前自己的话说，他不需要觉醒任何人的血脉，因为他自己就是当世最强的血脉。”
陆远的第一感受便是，这人好狂，不像是那种恬静性子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随后脑子里一首徘徊着李耳这个名字，心里陷入深深的震撼之中。
“我一首都说他在吹牛，他再厉害，还能比肩上古时期那些圣贤？他还能成就当世圣人不成？”
“是吧，我也觉得不太现实，毕竟啥？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他说的对，而且说的很有道理，所有人都在以觉醒先祖的血脉为荣，而他，自己就是最强的血脉，这话一点不假。”
这话不假，但是看是谁说。
但凡说这话的人不叫李耳，陆远绝对嗤之以鼻，你再牛能有三皇五帝牛吗？后世多少皇帝都不敢如此自夸。
偏偏说这个话的人叫李耳，说名字可能很多人不认识，说《道德经》，老子，估计很多人能对上号。
按照古典文学对古之圣贤的排序，傅说、伊尹因为时代太久远，从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初始来看，老子可算是百家首圣。
唐太宗李世民在溯源续谱的时候，为了力压五姓七望，也会拿出先祖李耳的名头，来盖过世家。
陆远这次前来洛邑，次要目标，就是想结识李耳，与其坐而论道。
只不过吧他就是觉得年轻版的老子，有些不太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沉淀还不太够，亦或者还未悟透世间本质的真谛，李耳给他的感觉都不算特别沉稳，没有那种不争的感觉，先前不仅讥讽他，出手的那种狠辣也非常人可比。
不争？不，他有自己的脾气。
可能是年纪未到吧。
听姬泄心的解释，如果不是他太过拮据，一首想卖藏书室的那些典籍换钱，其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洛邑里，还藏着这么一尊神一样的存在。
吃完一根狐尾，姬泄心有些意犹未尽，正打算去抓第二根赤狐尾的时候，手背被陆远一巴掌给打了回去。
“你干嘛啊？
“你都吃了一根了，还要吃？”
姬泄心有些发懵，这里就两个人，一人两根，这不是很公平的事情吗？
“不是，陆远！你要去哪儿？”
“藏书室！”
“那你往我后宫走是作甚？你走反了！”姬泄心一脸的茫然：“陆远，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是天子，我才是天子啊，你把我撂这儿，拿着我的烤狐尾去藏书室是作甚？”
“别去了，信我，李耳那人特别犟，我都请不动他，他只愿意沉浸在书海里，把自己泡在典籍中，不会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