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昏沉。
陆远追上这群上沅濮族人的时候，是在一处隐秘的山洞附近。
如果不是沅生中途折返，冒着被野兽与妖魔吞食的风险过来寻他，原始森林找一处山洞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两人赶到山洞后，沅生立刻叫人接过陆远拖拽的两头野猪，否则这群人今夜怕是还得忍饥挨饿。
“主上，请止步！”
沅生将路远带到了篝火最靠内的位置，仔细的用身上油乎乎的兽皮，擦拭着他身下的石板，这才恭敬的请他入座。
“你这莫要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礼仪，先前说的那个族长之子呢？带我去见他！”
沅生再次摇了摇头，很是认真的说道：“主上乃是上国将军，理应由他来拜见于您，岂有让野人被您拜见的道理？”
“您且稍等，生这就去将人带来。”
看着面前人一脸认真的样子，陆远真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这货哪根筋搭得不对，行为处事怎地就变得如此殷勤了起来。
这样也好，积极起来的沅生能帮他不少忙，帮忙安抚与协调上沅濮的这群难民。
不多时，一名身材魁梧，浑身筋肉如虬龙盘身的壮汉便走了过来，随他一起的还有一名形容枯槁的老者，从壮汉恭敬搀扶的样子来看，老者的身份还要比他高出不少。
“番邦蛮夷，见我主上，当行臣属之礼。”
沅生很是嚣张，一脚踹在壮汉的小腿上，嘴里说着让人听不懂的濮人语。
只不过他敢对壮汉如此，却不敢对老者有丝毫不恭，对待二人的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
“主上，这莽夫便是上沅濮猎首，族长之子，沅犀。”
“至于这位老人家，那是上沅濮的巫祭，讳名曰苍，主上可称其为沅巫苍。”
姓氏在诸夏之中是尊贵的象征，濮人本来是没资格在诸夏面前冠以姓自居的，所谓的沅，指的是沿沅水而徙的部落都以沅而为姓，而在沅苍名字里冠以巫字，则是让人更好的区分他巫祭的身份，以示尊重。
陆远听不懂沅生说了些什么，大致能猜出来不是什么好话。
他也没有拿捏腔调，而是恭恭敬敬的朝着长者躬身拜礼。
这年头能活到白发苍苍的人可不多，长寿者值得后生晚辈恭敬。
“姜国云梦关守将，陆远，见过长者，见过兄台！”
“主上，对巫恭敬即可，何必对犀也如此”
“照实通传就是。”陆远不太希望沅生变成恃上欺下的人，很是庄重的解释道：“生，我把你当朋友，是因为我从未待你以蛮夷。”
“你如果想融入诸夏，成为姜国子民，并且帮助更多的濮人投入诸夏的怀抱，当首先明了诸夏之人与化外蛮夷的区别。
“不因弱小而欺凌，不因强大而媚上，此谓之仁德！”
沅生似乎没太听懂，不过他能明白陆远大致的意思，就是觉得他对待别人的态度不太妥当。
联想到陆远对自己，就没有因为自己的弱小而看不起，反倒给予了他尊重，沅生哪怕不懂，还是点了点头，将自己崇拜之人的话语牢牢记在心中。
反倒是与陆远对立而站的老者，眼前忍不住一亮，用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反问了起来。
“这位将军倒是颇有贤者之风，和那死板的粟离不太一样。”
“长者居然会中原语言？”
“呵呵，老夫为巫祭，活得时间久了点，见过的人也多了点，自然什么都会一点，仁德修行之上，倒是不如将军这般通透。”
沅巫苍的模样十分苍老，但是眼睛却是格外的明亮，他以周礼拱手问道：
“我曾听闻，中原诸国己现乱象，周礼不复，大国吞并小国，小国不思唇亡齿寒，反而是向更弱者欺压，刚刚将军所说华夷之辩，如按你说法，中原诸侯岂非都是蛮夷？只要蛮夷们懂得仁德道理，反倒是诸夏正统？”
陆远愕然，其实他的初心只是想教训一下沅生，并没有延伸至诸侯纷争的意思。
在他看来，春秋数百国互相融合屯兵，最后演化为战国七雄，再由秦国奋六世之余烈统一天下，这是好事，也是必然的趋势。
否则真要像欧洲一样大小国林立，战争的硝烟就永远不会断绝，没有大一统文化托底的军阀乱战，又怎么会有璀璨的一次又一次的复兴。
“长者所问，实则为人心之辨，而非华夷之辩，心向光明者自当高尚，心向污泥者，纵使身着华服也难掩内里的腐朽，现在远不知道如何回答长者，或许等有一天，远能有机会游学天下诸国、部族，增长见闻后能给予长者答复。”
这个话题有点太远，当下比起闲聊天下大势，他其实更关心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袭击了上沅濮的聚落。
所以，陆远没有让老者说话，而是继续问道：
“敢问长者，可知是何等妖魔袭击了贵部？贵部所拜的盘瓠神像可否有所损伤？”
此言一出，沅苍的情绪瞬间低落了下来，他仰头望着黄昏晕染得通红的天际线，仿佛是在担忧被袭击的部族，模样说不出的悲怆。
或许是有人的家人死在了部族，也或许是一辈子的念想被妖魔毁灭，整个山洞里开始响起了低声啜泣的声音。
似是在向盘瓠神祈祷，似是在缅怀无忧无虑的时光。
“中原有奇书，名曰山海经，记载上古时期的山川地貌，也记入了许多奇珍异兽，将军可有耳闻？”
陆远点了点头，龙阳教他认字的第一本书，就是山海经。
“南山经之首便有所记，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将军可知狌狌之名？”
陆远继续点头，补充说了一句：“食之善走！”
食之善走的意思就是，能让跑的更快，行动更加敏捷，那些不能吃的异兽，他不敢说全部记住，但能吃的那些，却是一字不漏都记下了，特别是耳鼠、腓腓、鸾鸟、不死神树之类的。
嗯，特别是鹿蜀，长期佩戴其毛皮能壮阳，子孙绵延。
巫苍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寻常人遇到狌狌能逃得一命就不错了，也就中原的诸侯兵多将广，敢说要吃山海异兽这种豪言壮语。
“将军莫要小看了狌狌，单个的狌狌，我等猎队就能轻易捕杀，但是狌狌乃是如猿猴般群居，得罪一只，整个族群都会不得安宁。”
“那你们是因为不小心捕杀了狌狌，所以被他们报复？”
巫苍急忙否认：“怎会如此，我等化外之人对妖魔都是避之不及，又怎么可能会主动招惹？”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沧桑。
“这一切都要去岁说起”
“自从去岁秋祭开始，首至今岁秋祭，老夫己经连续三次祭祀，未得尊神回复，当时老夫就预料到可能会有大事发生。”
“只是未曾想到，这祸端来得如此之快，来得如此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