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斯最高级别的医疗中心,位于竞技场建筑群的地下深层,与地面的喧嚣和荣光隔绝。这里只有永恒的、略带冰冷的纯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液、营养剂以及各种维持生命仪器运转时产生的、极其细微的臭氧与能量场的混合气味。廊道宽阔而寂静,墙壁散发着柔和的、不刺眼的白光,脚下是吸音材质铺设的地板,行走其上,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路法总长独自一人行走在这片静谧的领域。他没有穿戴那身象征至高军权的厚重铠甲,只是一袭深灰色的、款式简洁的常服,肩章上的将星在廊道灯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他的脚步沉稳而均匀,每一步的距离都仿佛经过精确测量。那张饱经风霜、线条刚毅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如同星海的眼眸,锐利地扫过一间间重症监护室外的观察窗。
路法没有进入任何一间监护室,只是隔着观察窗,如同一位沉默的守护神,审视着这些为他、为阿瑞斯流血流汗的战士们最真实的状况。他的目光冷静、客观,不带丝毫多余的情绪,更像是一位最高明的工程师,在评估着受损武器的修复可能性和价值。他不需要言语的安慰,他的存在本身,以及他随后对匆匆赶来的医疗主管巴德尔博士发出的、简短却不容置疑的指令——“不惜一切代价,用上所有储备资源,我要看到他们站起来。”——便是最有力的承诺。
在确认了所有重伤员的情况都已在最顶级的医疗控制下后,路法转身,准备离开医疗中心。他的下一步,是前往选手村。他需要亲眼看看那些“幸存”的晋级者们,他们的状态,他们的士气,他们是否能够承受住这短暂喘息后,更加残酷的十六强战。
他沿着来时的廊道返回,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就在他即将走到医疗中心主出口,那扇巨大的、印有红十字与军团徽记的合金闸门前时,闸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门外,站着同样只带着少数几名随从的皮尔王。
两人在门口不期而遇。
皮尔王似乎也刚从某个重症监护区出来,他脸上那惯常的温和笑容淡去了些许,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忧虑。他看到路法,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那温和的笑容重新浮现,如同阳光驱散薄雾。
“路法?”皮尔王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和了然,“你也来看望孩子们了?”
路法停下脚步,身形挺拔如松。他对着皮尔王微微颔首,算是见礼,声音沉稳如常:“陛下。刚看完几个重伤员的情况。”他的目光扫过皮尔王,注意到对方眼中那抹真实的关切,这与他在公开场合表现出的、略带表演性质的仁慈有所不同。
“是啊……”皮尔王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空旷的廊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刚从凯斯和赫克斯那边过来。巴德尔博士说情况暂时稳定了,但……看着这些优秀的年轻人躺在那里,我这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他向前走了两步,与路法并肩而立,目光也投向那深邃的、通往医疗区内部的廊道,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战士。
“必要的代价。”路法的回答简洁而冰冷,如同他身上的将星,“真正的强者,必须在血与火中淬炼。安逸,培养不出能守护阿瑞斯未来的利刃。”
皮尔王转过头,看着路法刚毅的侧脸,眼神复杂:“我明白你的意思,路法。只是……作为看着他们一步步成长起来的长辈,难免会心软。尤其是乔奢费那孩子……”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话语中的惋惜与痛心显而易见。紫冥的近乎覆灭,对那位优雅的队长打击有多大,他们都清楚。
路法的目光依旧平视前方,声音没有波澜:“乔奢费需要跨过这道坎。如果他连这份失去都无法承受,那他就不配带领紫冥,不配继承更高的责任。”他的话语冷酷,却透着一种基于绝对理性和高期望值的判断。
皮尔王沉默了一下,似乎默认了路法的说法。他换了个话题,语气轻松了些:“你这是准备去选手村?”
“是。”路法言简意赅,“看看那些还能站着的人。”
“正好,”皮尔王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极具亲和力的笑容,“我也正打算再去看看他们。虽然刚才在入口处见了一面,但总归不够。有些话,想单独和他们聊聊。一起?”
路法看了皮尔王一眼,没有反对,只是再次微微颔首:“可。”
两位阿瑞斯的最高统治者,便这样并肩走出了医疗中心那充满消毒水气味和生命维持系统嗡鸣的领域,踏入了连接选手村的内部通道。
通道内的光线比医疗中心明亮许多,温度也略微升高,带着一种属于“生活”的气息。与来时只有路法一人的寂静不同,此刻两人并肩而行,虽然依旧没有太多随从,但无形的气场却让这条通道仿佛变得不同。
“钢铁之心这次,真是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也付出了巨大的牺牲。”皮尔王一边走,一边感慨道,他的声音在通道中温和地回荡,“马库斯是个可靠的领导者,塞琳娜那孩子的心性也很不一般。只是赫克斯和凯斯……唉,希望他们能挺过来。”
“马库斯经验丰富,懂得如何凝聚队伍。塞琳娜的‘格斗禅’理念独特,或许能带来新的思路。”路法客观地评价道,“至于牺牲,战争从来如此。他们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有所觉悟。”
“话虽如此……”皮尔王轻轻摇头,“看到塔洛斯那样纯粹为了家人而战的孩子,被邪气侵蚀昏迷;看到伊凡那样灵动活泼的少年,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恐惧……总归是希望他们能少受些苦。”
路法没有接话,他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通道尽头那扇门,看到了选手村内部的情景。他对个体命运的“苦”并不像皮尔王那样感同身受,他更关注的是整体战力的保持与提升,以及这些“苦”能否转化为更强大的力量。
“灰冥这次表现很稳定,安迷修那孩子,越来越有领袖风范了。”皮尔王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赞赏,“只是沙隆斯的伤,对他们整体的战术体系是个打击。”
“安迷修的理念需要更多实战检验。沙隆斯的缺阵,正好可以看看他在逆境中的调整能力。”路法淡淡道,“沙宾的智慧,可以弥补一部分。”
“赤冥嘛……”皮尔王笑了笑,带着一丝无奈,“库忿斯的脾气还是那么火爆。不过,他对队员的维护和那份纯粹的战斗力,确实无人能及。只是库伦克那孩子,这次冲动了些,需要好好引导。”
“库忿斯需要学会控制怒火,否则终会伤及自身。库伦克的野性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是利器,用不好则会反噬。”路法的评价一针见血。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选手村主入口的大厅。侍卫们见到两位陛下同时到来,立刻更加挺直了身躯,无声地行礼。
皮尔王停下脚步,对路法说道:“我想先去钢铁之心那边看看,马库斯队长和塞琳娜选手,我有些话想和他们说。”
路法点了点头:“我去灰冥驻地。”他的目标明确,安迷修和沙宾,是他此刻最需要了解和施加影响的对象。
没有更多的寒暄,两位统治者在此分道扬镳,如同他们治理星域时那般,各有侧重,却又默契互补。皮尔王带着他温和的慰藉与鼓舞,走向了需要安抚和希望的钢铁之心;路法则带着他冷峻的审视与期望,走向了需要稳定和提升的灰冥。
选手村的夜晚,因为这两位不速之客的再次到来,注定不会完全平静。而他们各自的探访,又将在这群身心俱疲的年轻战士们心中,激起怎样的涟漪,尚未可知。只有那模拟出的、永恒的星光,透过大厅的穹顶,静静洒落,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