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日祭祀祭灵后,陈玄林变得更加苍老了。
此前与几位族老交接完事务后,如今他已不再过问族中之事,整日都陪着妻儿。
一曲悠扬的笛声结束后,陈玄林将手中的竹笛交到陈兴夜手中,笑道:
“这曲归鸟,兴夜可否熟稔,吹来为父听听。”
陈兴夜接过陈玄林手中的笛子,认认真真的吹奏起了陈玄林刚刚吹奏的曲子。
和陈玄林相比,陈兴夜的笛声略显稚嫩,却也十分悠扬。
此曲如同归途飞鸟的鸣叫,当吹奏起时,总会有不知名的飞鸟被吸引而来,落在不远处的沙滩上侧耳倾听。
但也总会被顽皮的小黑撵走。
以往陈兴夜总算希望父亲多陪他,可陈玄林总是忙于族中事务,父子二人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太多。
今日陈玄林真正抛开一切来陪他时,陈兴夜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吹奏的笛声中难免包含着悲伤之意。
曲罢,陈玄林颔首而笑,道:
“吾子此曲精妙,此笛传于兴夜也算不负先人之意。”
陈兴夜接过笛子,却并未谈及笛子之事,而是道:
“父亲,此事祭灵大人也不能帮忙吗。”
陈兴夜此问,自然是指陈玄林那苍老的容颜,以及那表露出的离别之意。
陈玄林摇头叹道:
“此事无关祭灵大人,收获与付出总是相应的,有些决定是需要自己代价,不可避免。”
陈兴夜闻言,几度要落下泪来,只是为了父亲不担心自己,强装着没有露出难过的表情。
一直观望着父子二人的吴禾,笑语嫣然。
这几日她也没有落泪,反而总是以笑脸面对陈玄林,每次做好饭,也总是轻声细语的唤父子二人前来用食。
几人难得温情度日,陈怀古陈甘二等族老也没有打扰。
这段时间,陈玄林一家或是捕鱼,或是一起做饭,或是海边散步,仿佛陈玄林就是一个普通的渔民,与妻儿过着平凡悠闲的生活。
但温情的时光总算过得如此之快。
不过两日,陈玄林就已经苍老得走路都需要拐杖了。
……
这一日,陈玄林仿佛有感一般,自语了一句,“终究是要来了。”
说完,便抬头望向了海边。
随后,便转头对着陈兴夜与吴禾道:
“我该走了。”
话语平静,如同往日离家之时的轻声叮嘱。
……
与此同时,陈甘二,陈秋古,陈秋落等族老已经齐聚海边。
他们并不是被陈玄林唤来的。
而是三阴岛的海边,那深邃的亡海之上,有一道雾气组成的浮桥,从那诡异的灰雾中一直延伸至三阴岛的沙滩上。
在灰雾组成的浮桥出现的那一刻,几位族老便得知了信息,旋即聚集到了海边。
聚在海边的人群中,有人焦急不安:
“灰雾怎会延伸至此,莫不是有诡异在作崇。”
“灰雾接岛,如此不祥,咱们岛不会被污染吧。”
“快去请玄林族长……”
众人慌乱不安之际,陈甘二喝道:
“慌什么,寻常诡异怎能如此轻易来此岛上。”
陈甘二的话让众人稍许安心,但脸上的忧色依旧不减。
众人不知所措之际,陈玄林拄拐自村中而来,其身后还跟着陈兴夜与吴禾。
见到陈玄林前来,刚刚还慌乱不堪的海岸边,瞬间安定了下来。
有族人立马汇报道:
“族长,有灰雾延伸到了咱们三阴岛,如此情况闻所未闻……”
“好了,不用说了,族兄能看见。”那族人的汇报之声被陈甘二出言打断。
看见陈玄林出现的那一刻,陈甘二对这灰雾浮桥出现的原因有了猜测。
望向陈玄林时,眼中的担忧怎么都掩饰不住。
陈甘二一直对陈玄林那日能召来筑基期的亡灵感到奇怪。
炼气期与筑基期的实力差距,宛如天堑。
那么,以低修为招来筑基期的亡灵而付出的代价,也定然难以想象的大。
那日陈玄林召来筑基期的亡灵时,陈甘二便一直有所疑问,但也并未问出口。
如今这一幕,恐怕就是要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陈玄林转身对着陈兴夜道:
“为父要走了,兴复陈氏之责怕是就要落到你身上了,为父一直不愿如此之早就将重担落到你身上。”
陈兴夜这段时日成长了许多,就连脸上的稚气都消了不少,此时脸满是坚毅之色。
他握着陈玄林的手,努力做出一副让陈玄林安心的模样,认真道:
“兴夜定不负父亲之意,一定致力兴复陈氏。”
可陈玄林接下来一句话,让强装镇定的陈兴夜鼻子一酸。
只听陈玄林温言道:
“为父之意,除了兴陈氏外,还就是希望吾子此生快意且安康。”
陈兴夜闻言将头别过一边,竟是不敢再看父亲那苍老的容颜。
陈玄林复又看向了一直抿着嘴的吴禾。
与陈兴夜不同的是,吴禾一直看着陈玄林,哪怕一会儿都舍不得移开,似乎要将陈玄林的身影深深的刻进心底。
陈玄林张了张嘴,望着吴禾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声道了句:
“此生,玄林不负族人,却唯独负了你。”
吴禾依旧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陈玄林。
此时,那灰雾组成的浮桥上,狂风大作,吹得亡海波涛汹涌。
似乎有什么存在催促着陈玄林一般。
原本午间的烈阳都被乌云所屏蔽,让整个三阴岛都暗了下来。
气氛也变得越发压抑。
陈玄林知道时间差不多了,旋即往那浮桥走去。
路过海边的陈氏族人之时,陈玄林一一与他们道别。
轮到最后的陈甘二时,陈玄林开口再次道:
“陈氏安危便交与甘二了,接下来更要辛苦你了。”
陈甘二难掩悲伤的摇头不止:
“族兄,甘二自知莽撞难以持家,难及族兄分毫。”
陈玄林笑道:
“吾弟甘二大才也,休要妄自菲薄,咱们陈氏来此三阴本就一无所有,唯有一颗石头祭灵罢了,此后守好祭灵便可。”
此刻,远处的灰雾都开始疯狂涌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想破开灰雾冲向三阴岛,但被某种规则之力束缚住了。
陈玄林转身走向浮桥,扔掉拐杖,努力挺直了佝偻的身躯,长笑一句,“吾来赴约便是,吾也想看看灰雾之中到底有何物,竟困住万万人不得自由。”
当陈玄林踏上浮桥的那一刻,海面上的风浪越发大了,那灰雾的形成的浮桥在海面上摇摇晃晃。
就连海岸上的陈氏族人也被吹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唯有陈甘二还能勉强站在原地。
在他的目光之中,那浮桥的尽头出现了一团如浓烟般的黑雾,在灰雾之中格外瞩目。
那便是与族兄做交易的存在吗?
渺小的陈玄林,正在孤身缓缓往那团浓烟般的灰雾缓缓走去。
但似乎有什么其他存在,试图阻止陈玄林走向那团浓烟。
陈玄林每向前一步风浪便大一分,当快要接近灰雾之时,天地间响起了只有接岸时才会听见的怪异声音。
这些声音瘆人至极,似人惨叫,似动物咆哮,似有人在在耳边呢喃。
而孤身于浮桥之上行走的陈玄林,身影在风浪中摇晃不止,好似下一秒就要被这苍茫灰雾与亡海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