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关注着陈玄礼的周一闻言,一时间也有些百感交集起来。
当陈玄林从腐肉岛返回,踏上三阴岛沙滩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了解了陈玄林的身体情况。
这是他当初赐下命魂召时都没有预料到的,他虽然知道此法不似常法,施展时会消耗寿元,但是没想到短短几个月时间,陈玄林的寿命便快要耗尽了
此时夜已深。
陈家村中那星星点点的灯光,已经陆续熄灭,三阴岛也逐渐变得寂静。
整个村子都沉寂在一片月色的静谧之中,远处那无边的灰雾将这一幕衬托得如同一幅画卷。
唯有呼啸而过的海风与不时翻涌的海浪声,方证明着这方天地不是一幅画。
陈玄林坐在祭台前,看着那月色下的陈家村,叹道: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这亡海之中谁能言永恒。”
陈玄林转头看向石头祭灵又道:
“祭灵大人莫嫌我烦,自小我心情苦闷时,便会来此祭台前诉说,早已形成习惯。”
“今日,不过是在大限到来前,想再将一些心里话,说与祭灵听。”
周一虽然没有了人类的身体,但是属于人的情感依旧在的,他能感受到陈玄林话语中的真挚之义。
只听陈玄林神情恍惚道:
“祭灵大人乃是陈氏先辈信念凝聚所生,曾经陈氏兴旺之时,他们的信念便是希望‘陈氏成为显耀上族。’”
“他们成功了,但也落寞至此,世事变迁,族人的信念也多有跌宕。我想知道过了这么多年,祭灵大人您再次苏醒,您的信念变了吗……”
说到此处,陈玄林的眼帘垂下,手也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斗,似乎这是他鼓起很大勇气才说出口的话语。
在周一的的印象中,这是陈玄林唯一一次私底下找他谈起此类话题。
以往哪怕独身前来祭拜,要么是例行早拜,或是为了求心安,或是为了修行与接岸之事前来。
现在寿元无多之际,才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
周一在心中叹了口气,他每日接受陈氏族人的信仰之力,自然能感受到他们每个人的心意。
身处三阴,与陈氏族人朝夕相处,也早已习惯了三阴岛的氛围,更何况他想弄清心中的疑惑,也必须和陈氏合作发展。
不知不觉间,他与陈氏早已站在同一条在线,密不可分了。
故而周一心念一动,控制着亡海传讯碑,显露出一行金色的字来。
“愿吾陈氏光明盛昌。”
金色的字迹并不耀眼,却足以震动陈玄林的内心。
当认清字迹内容的那一刻,陈玄林胸口一直憋着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也似了了一件心事般。
总之,得知祭灵依旧是陈氏一族的信念所向后,他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他继而展颜一笑,在月色下对着石头祭灵行了个跪拜大礼。
行礼后,陈玄林再次坐在祭台前,现在他表情不再凝重,语调轻松,似自言自语般,又似与故友交谈般,更似晚辈对长辈的倾诉般,说起了曾经,说起了家常,谈起了未来。
“玄林幼时,族中尚有百馀口人,我与每个人族人都相熟,知晓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他们也对我躬敬有加,长辈们说希望我能兴旺陈氏。”
“时至今日,族人不过数十,他们亦对我躬敬有加,仍希望我兴旺陈氏。”
“但不同在于,过去的他们总是提及陈氏曾经的荣耀,现在陈氏遗民只期盼亲友能好好活下去,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因为接岸冲突、饥饿、疾病死了太多人了。”
“玄林活了三十馀年,一直在想如何中兴陈氏,但从何而起?凭借族中数十把鱼叉,还是那几柄锄头?”
说到此处,陈玄林那浑浊的目光有些迷离。
“生于无灵之地,生为凡人,早晚会消亡在一次又一次雾开接岸之中,陈氏也在次次雾开接岸中日渐衰落。”
“唯有成为修行仙族,陈氏方有一丝机会突破此困境,但这一选择,定会经历太多危机,这也是那日祭灵大人赐法后,吾心有忐忑之意的缘由。”
陈玄林抬头望向天空,复又自语道:
“祭灵大人,玄林厌恶此方世界至极,灰雾恐怖诡异,亡海底下满是尸体与亡灵,此间处处是危机。人如困兽,为了食物与资源,我们又不得不在一次又一次接岸中丧失良知与理性。”
“可吾又如此挚爱此间,吾之妻子,子嗣,亲友,还有祭灵大人,皆在此方世界。”
静静聆听的周一,也不知如何回应陈玄林,其实他现在的处境与陈氏族人一般无二,皆如困兽。
只听陈玄林又感叹道:
“祭灵大人,你说这世间有没有不必为食物发愁,不被灰雾困扰,可让族人安然自若的地方。”
周一依旧不言。
陈玄林依旧不断自言自语,从小时候的忧虑,到如何与吴禾相识并毅然决然的跟他来三阴岛,到了有了陈兴夜的激动心情。
到接岸腐肉岛时做的某些决定。
陈玄林的言语间,似在怀念种种过往。
不知过了多久,陈玄林的身体也支撑不住的倦了,说了一句。
“今日空话良多,叼扰祭灵大人了。陈氏以往,或便交与祭灵了。”
说完,便缓步离去了。
周一从头到尾除了那句‘愿陈氏光明盛昌外’,都没再表示过什么,只是当了一回沉默的倾听者。
但这句话,也好似让陈玄林做了一个什么重要的决定般。
……
翌日,陈玄林又在熔岩山洞中找到了还在修行的陈甘二。
陈甘二见到陈玄林亲自前来,很是不解,忙道:
“族兄有事,找人来唤我便是,何必亲自过来。”
陈玄林笑道:
“甘二日后可是族中顶梁柱,每一刻可修行的时间都很珍贵,不可随意浪费,所以我便来了。”
“甘二伤势如何了。”
陈甘二挥了挥手臂,道:
“族兄你看,生龙活虎!小伤罢了,用灵气清走瘀血,两日便可恢复如初。”
“族兄前来,可有要紧事。”
陈玄林笑道:
“无甚大事,只是想与甘二你讨论讨论修行之事,再闲谈几句我的一些浅显拙见罢了。”
陈甘二也有些奇怪道:
“族兄从不与我讨论修行之事,今日怎的又突然说起这事。”
陈玄林笑道:
“那是因为你才是正途修行的奇才,我只不过是走了捷径之人罢了。”
“这几日,我想将村中的孩子,以及年纪尚轻的族人一起去找祭灵测试一下修行资质,村中既然有了此熔岩山洞,还有灵泉,看能不能再培养一些修行者。”
“若是有修行资质之人,还需你指导修行。”
陈甘二先是摇头复又点头道:
“我虽不知族兄修行的是何功法,族兄修行不过短短几月,便能召来筑基期亡灵,哪怕我见过的修行者很少,但此举想来也是一件不可多得之事。”
“给族人测资质,此事自然越早越好。”
陈玄林今日不似往日那般严谨与沉稳,仿若真是一个古稀老人在与后辈闲谈一般,笑道:
“甘二不是一直好奇吾修行何法吗,今日便可与你互鉴一二。”
陈甘二奇道:
“族兄怎地突然如此说,以往可是不让我们知晓半点。”
陈玄林道:
“甘二乃修行大才,将来说不得族中子弟修行之事都由你负责指点,多知晓一些修行之事,方能更好教习。”
言罢,便直接开始讲解其所修行的命魂召来。
“吾修行之法名为命魂召,此法不私传,唯有祭灵赐此法之人方可修行,修行之人需在祭灵前起誓言不可外泄。”
“切记,修行此法后,便不能再转修他法。但无修行资质但性格坚毅之人,亦可修行。”
没等陈甘二说什么,陈玄林接着道:
“如甘二所见,此法损阳寿,意志薄弱之人难以修行,意志越强召来的亡灵越强。此法有安神,聚魂,探魂之能。”
“再告知甘二一件异事,此法可窥天地一丝真相。”
“比如亡海底下那密布的尸体,我们总是好奇亡海海藏后,沉入亡海的尸体去了哪里……”
说到此处时,洞外忽而海风大作,陈玄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嘴含笑意,不再谈及此事,而是接着讲起了有关命魂召的一些其他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