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郡守府厚重的大门,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杨鸿宇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彻底浸湿。
那间书房里的压力,远比面对四阶妖兽还要令人窒息。
杨天凌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拴在不远处的马匹。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仿佛刚刚只是一次寻常的拜访。
“父亲。”
杨鸿宇跟上去,声音有些干涩。
杨天凌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声音平淡。
“感觉如何?”
“象是把刀架在脖子上。”
杨鸿宇握着刀柄的手,终于松开了几分。
“那位郡守大人,比孩儿见过的任何人都可怕。”
杨天凌的目光投向城南的方向,手中摩挲着那枚入手微沉的乌木腰牌。
“他不是武者,至少表面上不是。”
“他是棋手。”
“我们,还有清江县的赵家,王家,郡城的李家,都是他棋盘上的子。”
杨鸿宇的眼神一凝,似乎明白了什么。
杨天凌勒转马头。
“走吧,去看看郡守大人送我们的‘见面礼’。”
他没有选择返回客栈,而是直接带着杨鸿宇,朝着城南的方向行去。
郡守府所在的城北,街道宽阔,行人稀少,气氛庄严肃穆。
而越往城南走,市井的喧嚣气息便愈发浓郁。
道路两旁的商铺、酒楼、茶馆多了起来,空气中混杂着食物的香气与行人的汗味,充满了鲜活的人气。
杨天凌放缓了马速,看似在观赏街景,实则在脑中飞速推演。
郡守的这一手,可谓高明。
他没有直接赏赐金银,而是指了一处宅子。
这既是示好,也是一种绑缚。
一旦杨家在郡城置办了产业,就等于在这张错综复杂的网上,有了一个固定的节点。
从此以后,杨家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这既是枷锁,也是护身符。
百草巷在城南一处相对僻静的局域,巷子里的住户多是些殷实商户或是小有家底的退休官吏,环境清幽雅致。
两人骑马来到巷子尽头,一座颇具规模的府邸出现在眼前。
府邸的朱漆大门已经有些斑驳,门上贴着一张官府牙行的封条,旁边还挂着一块写着“售”字的木牌。
高大的院墙将内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只能从墙头看到几株探出头的枯枝。
即便如此,依旧能看出这府邸曾经的气派。
“就是这里了。”
杨天凌翻身下马。
按照木牌上的地址,他们很快在附近的一条街上找到了官府牙行。
牙行里,一个留着八字胡的掌柜正懒洋洋地打着算盘,看到杨天凌父子进来,只是掀了掀眼皮。
“买房还是卖房?”
杨天凌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枚刻着“方”字的乌木腰牌,轻轻放在了柜台上。
算盘声戛然而止。
八字胡掌柜的目光落在腰牌上,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懒洋洋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挤出无比热情的笑容,躬着身子绕出柜台。
“哎哟,是贵客临门,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有怠慢,还望恕罪。”
他的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枚腰牌,他或许不认识。
但上面那个“方”字,在整个清河郡城,代表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百草巷尽头的那座宅子,什么价?”
杨天凌收回腰牌,语气平淡。
“那宅子……”
掌柜的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转,试探着说道。
“原本是前任户曹主簿的产业,后来他犯了事,被抄了家,就一直空着。官府挂牌是九千两白银。”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杨天凌的脸色。
“不过,既然是您看上了,价钱好说,好说。”
“您给个五千两,不,三千两!小的立刻就去给您办文书地契!”
他把价格压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几乎等同于白送。
杨鸿宇的眉头微微皱起。
杨天凌却笑了笑,摇了摇头。
“掌柜的,我们是来买宅子,不是来占便宜的。”
他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放在柜台上,不多不少,正好九千两。
“就按官府的挂牌价来。”
“杨家初来乍到,想在郡城安安稳稳地做生意,不想落下话柄。”
八字胡掌柜愣住了。
他看着柜台上那厚厚一叠银票,再看看杨天凌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寒意。
眼前这个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不贪小利,步步为营,这种人,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定是雷霆万钧。
“是,是!小人明白了!”
他再也不敢耍任何心眼,连忙收起银票,拿出早就备好的空白地契和文书,恭躬敬敬地请杨天凌落笔。
半个时辰后,所有的手续都已办妥。
崭新的地契上,户主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杨天凌”三个字。
从这一刻起,杨家在清河郡城,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根。
父子二人再次回到百草巷尽头。
杨天凌亲自上前,撕下了门上那张官府的封条,然后伸手扯下那块“售”字的木牌。
他将木牌随手丢在地上。
杨鸿宇上前,将门上的铜锁砸开。
“吱呀——”
沉重的朱漆大门被缓缓推开,阳光照了进去,扬起一片飞舞的尘埃。
一个宽敞的前院出现在眼前,虽然杂草丛生,但布局方正,足以容纳上百人操练。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座气派的正堂,左右两侧是厢房和回廊,后面隐约还能看到花园和后罩房的影子。
这里比柳溪村的杨家大院,大了不止三倍。
杨天凌迈步走了进去,脚下的石板路传来坚实的回响。
他站在院子中央,环顾四周。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枯叶腐败的气息,但阳光很好,将整个院子照得一片通透。
“父亲。”
杨鸿宇跟了进来,看着眼前这座属于杨家的府邸,心中的震撼与激荡,难以言表。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在郡城的家。”
杨天凌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转过身,看着府邸大门上方那块空荡荡的牌匾位置。
“去牙行,找最好的工匠,刻一块牌匾。”
“就写两个字。”
“杨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