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两年春去秋来。
清江县与北境的战事,仿佛隔着遥远的山水,只化作县衙愈发频繁的军需订单,和杨家工坊日夜不息的滚滚浓烟。
杨家府库的存银早已突破了骇人的数字,而杨天凌却将这些银两,尽数化为了碧潭峡愈发坚固的青石高墙,化为了护卫队身上更厚重的制式铠甲,以及那数百架闪着寒光的重弩。
这一日,杨天凌的妻子白静,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进了书房。
“天凌,歇会儿吧。”
杨天凌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揉了揉眉心。
他面前的,不再是帐目或军报,而是一张张写着清江县及周边适龄女子信息的名录。
白静将汤碗放下,轻声道。
“鸿文今年已经十九了,这个年纪,寻常人家的孩子都会打了。”
“咱们家现在不比往日,上门提亲的媒人都快把门坎踏破了。”
杨天凌端起汤碗,温热的甜意滑入喉中,却没能舒展他紧锁的眉头。
“那些人,看中的不是鸿文,是杨家的丹药工坊。”
白静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
“理是这个理,可孩子的婚事,终究是大事。”
“鸿宇一心武道,性子沉稳,将来是要顶起家族脊梁的。鸿文不同,他管着家里的钱袋子,将来要面对的是人心算计,迎来送往。他的妻子,不能只是个会舞刀弄枪的莽撞丫头,也不能是只会刺绣描花的娇小姐。”
杨天凌放下碗,目光重新落回那些名录上。
新附庸家族的女儿,商贾之家的千金,甚至还有王家旁支递来的橄榄枝。
每一份名录背后,都代表着一份利益的交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父亲,母亲。”
杨鸿文走了进来。
十九岁的他,身形彻底长开,一身青色儒衫,少了三年前的稚气,眉宇间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干练。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名录,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父亲是在为孩儿的婚事烦心?”
杨天凌看着自己这个儿子,这两年,鸿文几乎是一手撑起了杨家庞大的商业运转,心智远比同龄人成熟。
“你自己的事,可有想法?”
杨鸿文躬身行了一礼。
“孩儿确有一人选,只是不知是否唐突。”
“说来听听。”
“城南徐家的女儿。”
杨天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徐家。
这个姓氏在清江县颇有名望,却不是因为武力或财富。
这是一个传承了数代的书香门第,族中出过几位有名的秀才,家风清正,在县里的乡绅文人圈中,极有声望。
“徐家?”
白静也有些意外。
“我听说徐家老爷子,性子清高,最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与官府走得近的武夫人家。”
杨鸿文微微一笑。
“母亲有所不知。徐家小姐名讳婉儿,虽是女子,却自幼对算学一道极有天赋。徐家名下的几处田产和一间小小的书画铺,近几年都是由她在背后打理,帐目清淅,井井有条。”
“孩儿前几次去城南巡视铺子,曾与她有过几面之缘,谈及帐目经营,她的见识,不在孩儿之下。”
杨天凌的眼神亮了起来。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心中满是赞许。
鸿文看中的,不是家世,不是美貌,而是能与他并肩的才能与默契。
这份眼光,比万两黄金更可贵。
“好。”
杨天凌只说了一个字。
“此事,就这么定了。”
他转向白静。
“你明日备一份厚礼,请官媒,亲自去一趟徐家提亲。”
“这……徐家会同意吗?”
白静还是有些担忧。
杨天凌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徐家是读书人,读书人最懂什么叫‘审时度势’。”
……
果不其然。
当杨家的官媒,带着足足十六抬厚礼出现在徐家门口时,整个清江县都轰动了。
徐家老爷子闭门三日。
三日后,他亲自打开大门,收下了杨家的聘礼。
婚期,定在两个月后的初冬。
这场婚事,办得热闹,更办得体面。
杨家没有用金银去堆砌一场粗俗的眩耀,而是处处透着对徐家这个书香门第的尊重。
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却不扰民。
流水席从杨家大宅门口,一直摆到了街尾,所有清江县的百姓,都能来讨一碗喜庆的肉汤。
婚礼当天,宾客云集。
县令魏天阳与县尉周武亲自到场。
李长河、王二山等最早追随杨家的附庸家族家主,更是满脸红光,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与有荣焉。
王家的二爷王德川也来了,只是脸上的笑容,多少有些僵硬。
最引人注目的,是赵家空着的席位旁,一个身穿赵家管事服饰的中年人,安静地坐着。
他送上了一份不菲的贺礼,却全程一言不发,象一个冰冷的影子,无声地提醒着所有人,清江县那头沉睡的老虎,只是在打盹。
高堂之上,杨鸿文一身大红喜袍,身姿挺拔,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意。
他身旁,头戴凤冠霞帔的徐婉儿,身形纤细,虽看不清容貌,但那份从容安静的气度,便让人心生好感。
杨天凌与白静端坐高位,接受新人的跪拜。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旁边意气风发的长子杨鸿宇,和席间正嬉笑打闹的鸿磊、鸿蝉、鸿灵。
家族的血脉,正在开枝散叶。
“恭喜杨家主,贺喜杨家主啊!”
县令魏天阳端着酒杯走过来,满脸笑意。
“鸿文贤侄,少年英才。如今又与徐家结为秦晋之好,文武合璧,杨家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杨天凌起身回敬,笑容温和。
“全赖大人治理有方,清江县风调雨顺,我杨家才能安居乐业,办此喜事。”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各自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深意。
一场心照不宣的交锋,消弭于觥筹交错之间。
夜深。
宾客散尽。
杨天凌独自一人站在院中的老槐树下,看着次子院落里依旧明亮的灯火。
他知道,自己的次子,此刻或许正与他的新婚妻子,在烛光下,就着一份新商路的开拓计划,低声讨论。
那不是风花雪月,却是属于他们夫妻二人,最投契的浪漫。
杨家的根基,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厚重。
它不再仅仅依靠冰冷的刀锋与霸道的武力,更增添了文脉的底蕴与人情的温度。
这棵名为“家族”的大树,正在向着长生的目标,扎下更深,更稳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