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的气氛,瞬间由热烈转为凝重。
杨鸿宇刚刚突破炼脏境,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他眉头一挑,身上自有一股凌厉之气。
“安静?我看是怕了!父亲斩了李正堂,我枪挑炼脏境,他们赵家再强,也得掂量掂量敢不敢跟我们死磕!”
十七岁的少年,言语间满是自信。
在他看来,实力就是一切。杨家如今有两个炼脏境,护卫队实力大增,还有碧霄阁这门姻亲,赵家偃旗息鼓是理所当然。
杨鸿文摇了摇头,十四岁的他,身形在兄长面前显得有些单薄,但说出的话却字字清淅。
“大哥,赵家不是李家。李家是外强中干,被我们抓住机会一棍子打死。赵家是八品世家,盘踞清江县数十年,底蕴深厚,家主赵无极更是换血境强者。他们不是狗,是狼。饿狼在动手前,总是最安静的。”
“那又如何?”杨鸿宇反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敢伸爪子,我就敢把它剁了!”
“大哥能剁掉一只,能剁掉十只吗?”杨鸿文的声音不大,却让杨鸿宇的攻势一滞,“我们现在不知道他们的爪子会从哪里伸出来,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只爪子。我们是站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我们就象是没穿甲胄的武夫,空有一身力气,却不知敌人的刀会从哪个方向刺来。”
这番话,让议事厅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连王铁山这样的悍将,也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是啊,杨家这两年发展太顺了,顺到让所有人都有些飘飘然,几乎忘了清江县真正的霸主,依然是赵家。
杨天凌一直没有说话,他看着两个儿子。
一个如枪,锋芒毕露,是家族的势。
一个如水,深沉内敛,是家族的法。
势法交锋,才是家族进步的动力。
直到此刻,他才缓缓开口,一锤定音。
“鸿文说的对。”
简简单单五个字,让杨鸿宇的气势瞬间收敛。他可以不服弟弟,但不能不听父亲的。
杨天凌的目光扫过众人,“我们杨家现在就象一个揣着万贯家财赶路的孩童,谁都想上来咬一口。王家是盟友,但更是看到我们有利可图的饿狼。赵家是盘踞在路边的猛虎,随时准备扑上来。我们现在,是睁眼瞎,是聋子。”
他看向杨鸿文。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杨鸿文躬身一礼,不卑不亢。
“父亲,孩儿以为,我们需要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说下去。”
“孩儿想成立一个‘行善堂’。”杨鸿文抛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名字。
“行善堂?”杨鸿宇不解。
“对。”杨鸿文解释道,“清江县因北境战事,流民、孤儿日渐增多。我们以家族名义开设行善堂,收容这些无家可归的孤儿,供他们吃穿,教他们识字,给他们一个家。”
白静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赞许。她虽不懂争斗,但觉得这是好事。
杨鸿文话锋一转。
“这些孩子,年龄小,不起眼。一个在酒楼里擦桌子的七八岁小童,能听到多少豪商巨贾的密谈?一个在赵家后门讨饭的乞儿,能看到多少人进进出出?他们就是我们最天然的眼睛。”
嘶!
王铁山倒吸一口凉气。
他这才明白,这哪里是行善堂,这分明就是一张用善意编织的天罗地网!
杨鸿文继续说道:“除了孩子,还有那些在底层挣扎的人。码头的苦力,酒楼的杂役,甚至是大户人家的下人。他们缺的不是力气,是钱,是活下去的希望。我们一份淬体散市价十五两,可对他们来说,我们只需要每月给他们一二两银子,就能买到他们听到的一切消息。这点钱,对我们杨家来说,九牛一毛。”
“我们用这些人,在整个清江县,乃至周边的乡镇,创建起一张网。赵家今天买了多少米,王家哪个管事又去赌坊输了钱,县衙的周县尉最近和谁走得近……所有的一切,我们都要知道!”
杨鸿文说完,整个议事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个十四岁少年勾勒出的宏大而阴暗的蓝图给震住了。
杨鸿宇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弟弟,第一次感觉到了陌生。他一直以为,弟弟只是会算帐,没想到,他算计的,是人心。
杨天凌的内心,同样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想过要创建情报组织,但一直没有好的切入点。
没想到,这个想法,竟被自己十二岁就开始执掌家业的儿子,以一种如此成熟、如此滴水不漏的方式提了出来。
行善堂为名,收买人心为里。
既赚了名声,又得了实惠。
这孩子……天生就是玩弄权术的料!
“好!”杨天凌从主位上站起,重重一拍桌子,“就这么办!”
他走到杨鸿文面前,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这件事,我给你最高的权限!钱,人,都由你调配!行善堂帐目独立,不必并入家族总帐。我每个月,会拨给你一万两白银,作为专用经费!”
“你记住,这个堂口,只对我和你大哥负责。它收集到的任何消息,也只能我们三个人知道!”
杨鸿“孩儿明白!”杨鸿文的腰弯得更深了。
杨天凌转头看向杨鸿宇,话语变得严肃。
“鸿宇,你要记住。你的枪,只能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而鸿文这张网,却能决定我们杨家的生死存亡。以后,你们兄弟二人,必须同心同德!”
“是,父亲。”杨鸿宇低下了头,声音有些干涩。
他第一次清淅地认识到,武力,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
会议散去。
当晚,杨鸿文的书房,灯火亮到了深夜。
一名看起来三十多岁,相貌普通,但双眼格外精明的帐房先生,正站在他的书桌前。
此人名叫刘三,是杨鸿文从李家倒台的产业里,亲自提拔起来的人。他原本只是一个小帐房,因为发现前管事贪墨并勇敢举报,被杨鸿文看中其心细和胆魄。
“少主,您吩咐的事情,小的已经拟好章程了。”刘三递上一本册子。
杨鸿文接过来,仔细翻看。
上面详细罗列了开设行善堂的步骤,从选址,到招募管事,再到如何筛选、安置孤儿,每一条都清清楚楚。
“城南那家倒闭的米行不错,院子够大,也够偏僻,不会引人注目。”杨鸿文用笔在地址上画了个圈。
他又翻到后面,是刘三列出的一份名单。
“这些人……”
刘三躬身解释:“都是小的按照您的吩咐,找出来的。有在赵家、王家做过粗使下人被赶出来的,有在码头被欺压的,也有家里有病人急需用钱的……他们对那些大家族,心里都憋着一股怨气,而且,他们缺钱。”
“很好。”杨鸿文合上册子,“这件事,你亲自去办。记住,我们是行善,不是收买。给他们一份体面的活计,让他们感受到杨家的恩惠,他们自然会把我们当成自己人。”
“小的明白。”
“去吧。”
刘三退下后,杨鸿文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的夜色。
一张无形的大网,从今夜起,将以柳溪村为中心,缓缓张开,笼罩整个清江县。
而他,就是那个坐在网中央的蜘蛛。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
这是杨鸿宇亲自为他挑选的护卫,一名达到了炼筋境巅峰的斥候好手。
“少主。”
“说。”
“刚从城里传来的消息。赵家的大管家赵坤,今天下午,在城西的‘醉仙楼’,秘密会见了一个人。”
“谁?”杨鸿文的笔尖一顿。
护卫压低了声音。
“是县令魏大人身边的一名长随。”
嗡!
杨鸿文只觉得脑子一声轰鸣。
县令魏天阳,是明面上扶持杨家,用杨家来制衡赵家的关键人物。
可他的人,为什么会和赵家的大管家秘密会面?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杨鸿文的脑海中闪过。
难道,县令也想从杨家身上,再多撕下一块肉?还是说,赵家已经开出了让他无法拒绝的价码?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背,瞬间爬满了全身。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稚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远超年龄的凝重。
这盘棋,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