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杨家大宅的书房里,灯火摇曳,气氛压抑。
杨天凌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淅。
“然后呢?”
他平淡的问话,让满腔怒火的杨鸿宇卡住了。
然后?
然后当然是把李家连根拔起,以绝后患!
可父亲的话,却让他不得不去想那个“然后”。
县尉周武、赵家、王家……那些平日里笑脸相迎,或井水不犯河水的人,会变成一群闻到血腥味的狼。
杨鸿宇的脸涨得通红,手里的长枪被他捏得咯吱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哥,爹说得对。”
一个清脆但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角落里,一直沉默的杨鸿文站了起来。他才八岁,身形瘦小,但此刻站得笔直,那双与年龄不符的清亮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父亲和大哥。
“用拳头打,是打了李家的脸。但用脑子,能断了李家的根。”
杨鸿宇一愣,看向自己的弟弟:“鸿文,你什么意思?难道就任由他们这么欺负我们?”
“当然不是。”杨鸿文摇了摇头,走到桌前,“李家这次用了两招,一明一暗。明里,让县衙的孙主簿找茬;暗里,造假药败我们名声。他们想用‘规矩’玩死我们,那我们就得在‘规矩’里,把他们彻底打垮,让他们再也爬不起来。”
杨天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次子,示意他继续。
杨鸿文得到了鼓励,思路更加清淅。
“第一步,自证清白。”
他伸出一根小小的手指。
“孙主簿不是说我们的药有问题吗?他一个管商铺稽查的,懂炼药吗?他说了不算!我们主动出击,去县衙递状子,不是告状,是‘邀请’!”
“邀请?”杨鸿宇不解。
“对,邀请!”杨鸿文加重了语气,“我们公开邀请县衙里唯一懂药的陈药师,到我们药铺门口,当着全县百姓的面,公开查验我们的丹药!我们还要贴出告示,广而告之,就说‘杨氏药铺感念父老乡亲厚爱,为证清白,特邀官府药师公验丹药,以正视听’!”
杨天凌的指尖在桌面上停住了。
好一招“以正视听”!
这一下,就把被动的骚扰,变成了主动的公开表演。孙主簿再想找茬,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推翻专业药师的结论。而杨家,则能借此机会,把口碑危机变成一次巨大的正面宣传。
“第二步,釜底抽薪。”杨鸿文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李家不是造假药吗?我们堵不住所有黑市渠道,但我们可以让所有人都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看向杨天凌:“爹,我需要您亲自出手,在我们所有的丹药包装上,加之一个独一无二的‘防伪标记’。这个标记,只有您能做出来,别人仿造不了。”
“然后,我们再贴一张告示,宣布‘杨氏药铺假一赔十’!只要有人能拿着我们带防伪标记的假药来,我们当场赔付十倍的银子!”
“假一赔十?”杨鸿宇倒吸一口凉气,“这……要是真有人仿造出来了怎么办?那我们不是亏大了?”
“大哥,这叫信心。”杨鸿文摇了摇头,“我们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我们对自己家的东西有绝对的信心,我们不怕任何人造假。这样一来,买药的人自己就会去检查标记,那些假药贩子想骗人都骗不了。而且,这‘假一赔十’的噱头传出去,只会让更多人知道我们杨家的信誉和实力。”
杨天凌的内心,已经不是惊讶,而是震撼了。
防伪标记,加之巨额悬赏,这套组合拳,直接把所有顾客都变成了杨家的“质检员”。李家再想用假药害人,难度呈几何倍数增加。
这个时代的商业思维,还停留在很原始的层面。鸿文的这些想法,简直是降维打击。
“还有第三步。”杨鸿文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气。
“李家为什么能横行清江县这么多年?因为他们不仅自己有丹药铺,还控制了县城里大部分小药铺的丹药来源。现在,我们有机会把这些墙角都挖过来。”
“清江县不止李家一家药铺,还有十几家小药铺,他们以前都从李家那里拿货,被盘剥得很惨。现在,我们可以去找他们谈。”
“我们给他们比李家更低的出货价,给他们品质更好的丹药。条件只有一个,他们必须添加我们的‘杨氏丹药销售联盟’,统一挂上我们的牌子,统一售价,统一执行‘假一赔十’的规矩。”
杨鸿文一口气说完,小脸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红。
“这样一来,全县的丹药市场,就不是他李家一家独大了。我们的丹药,会通过这些小药铺,铺满整个清江县。到时候,他李家就不是被我们打败的,而是被整个市场淘汰的!”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杨鸿宇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力,在弟弟这环环相扣的计策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粗暴。
杨天凌缓缓站起身,走到杨鸿文面前,伸出大手,放在他小小的肩膀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拍了拍。
这个儿子,是上天赐给杨家的礼物。
“鸿文。”
“孩儿在。”
“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去办。”杨天凌一字一句地说道,“护卫队,帐房,全都听你调遣。需要我做什么,直接说。”
他给了这个八岁的儿子,前所未有的权力和信任。
“爹,我需要您去一趟县衙,把邀请陈药师的状子递上去。动静越大越好。”杨鸿文立刻进入了角色。
“好。”
“我还需要您设计一个足够复杂的防伪标记,今晚就要。”
“没问题。”
“剩下的,孩儿自己能处理。”杨鸿文的腰杆挺得笔直。
……
第二天一早,三张一模一样的告示,贴满了清江县的大街小巷。
一张在县衙门口,一张在杨氏药铺门口,一张在人流量最大的南城门。
告示的内容,瞬间引爆了整个县城!
“听说了吗?杨家药铺要请官府的陈药师,当众验药!”
“何止啊!他们还搞了个什么防伪标记,说要是买到假药,假一赔十!”
“十倍?我的天,一份淬体散十五两,那不是要赔一百五十两?杨家这么有钱?”
“这叫有底气!我看那李家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李家大宅。
“啪!”
李正堂将手里的告示狠狠撕成碎片,扔在地上。
“竖子!竖子敢尔!”
他气得浑身发抖。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精心布置的杀局,竟然被对方用这种方式,轻描淡写地变成了对方的垫脚石。
公开验药?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假一赔十?那不是在告诉全县人,他李家在背后搞鬼吗?
“家主!不好了!”一个管事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城南的王记药铺,城西的刘家药堂……都,都挂上了杨家的牌子!他们……他们不从我们这儿进货了!”
李正堂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釜底抽薪!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三天后。
“杨氏药铺”门口,人山人海,把整条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药铺正前方,临时搭起了一个高台。
杨天凌和杨鸿文站在台上。
台下,县令魏天阳亲自陪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着,那老者,正是清江县唯一的官方炼药师,陈松。
在他们不远处,李家的二长老李元德,正带着几个人,混在人群里,一张老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吉时已到。
陈松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走上高台。
他拿起一瓶贴着全新标记的“精品淬体散”,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那个由特殊手法烙印的“杨”字标记,点了点头。
然后,他打开瓶塞。
一股浓郁的药香飘散开来。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