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的请柬,用的是上好的宣纸,边缘烫着金粉,一个硕大的“魏”字,透着官府的威严。
杨天凌捏着这张请柬,指尖能感觉到纸张的细腻质感。
郡守府,税官,县令设宴。
这几个词连在一起,让他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分量。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饭局,这是一次政治性的会面。
他杨天凌,一个从柳溪村走出来的泥腿子,如今已经成了清江县一股无法被忽视的新兴势力。他的名字,他的药铺,显然已经通过某种渠道,传到了郡城大人物的耳朵里。
“爹,是县令大人的请帖吗?”
杨鸿文从一旁探过小脑袋,他如今已是“杨氏药铺”名副其实的二掌柜,对这些事情格外敏感。
“恩,郡里来人了,县尊请爹去吃饭。”杨天凌将请柬放下,揉了揉儿子的头。
“那……是好事还是坏事?”杨鸿文小脸上满是认真。
杨天凌笑了笑:“是好事还是坏事,去了才知道。”
他心里清楚,这既是机遇,也是考验。
去,意味着杨家正式踏入清江县的上层圈子,不再是偏居一隅的乡下土财主。
但同时,也会被置于更明亮的聚光灯下,一举一动都会被人审视、剖析。
尤其是那个对杨家丹药感兴趣的“税官”。
官字两张口,能把你捧上天,也能把你踩进泥里。
他吩咐白静为他准备了一套得体的衣服,不是华贵的锦缎,而是一身靛蓝色的细棉长袍,干净、挺括,既不显得寒酸,也不过分张扬。
傍晚时分,杨天凌独自一人,乘坐着一辆朴素的马车,来到了县衙。
县衙门口,灯火通明。
几辆华丽的马车已经停在那里,车辕上挂着赵、王两家的徽记。在角落里,还有一辆稍显逊色的马车,属于李家。
清江县三大家族,都到齐了。
杨天凌的马车停在末尾,他落车时,正好与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赵家家主赵元凯打了个照面。
“杨家主,幸会。”赵元凯主动拱了拱手,脸上挂着生意人特有的和煦笑容。
“赵家主。”杨天凌回了一礼。
两人并肩走进县衙,彼此间没有过多言语,但气氛却有些微妙。
自从上次赵家管事拜访,杨家以“丹药折扣”的方式婉拒了“利润分成”后,两家的关系就变得很奇特。既是合作者,也是潜在的竞争者。
宴客厅设在县衙后堂,早已是人声鼎沸。
县令魏天阳正陪着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谈笑风生,那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相貌普通,但一双眼睛却格外锐利,不经意间扫过,便让人心头一凛。
想来,这位就是从清河郡来的税官,刘承。
“杨家主来了,快请入座。”魏天阳眼尖,看到杨天凌,立刻笑着招手。
他的态度很热情,主动将杨天凌引荐给刘承。
“刘大人,这位便是我跟您提过的杨天凌,杨家主。年轻有为,白手起家,如今在南城开设的‘杨氏药铺’,可是我们清江县的一块招牌。”
“哦?”刘承的目光落在杨天凌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目光不带任何武者的气息压迫,却有一种久居上位者审视物品般的穿透力。
“杨天凌,见过刘大人,见过县尊大人。”杨天凌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坐吧。”刘承随意地摆了摆手。
杨天凌被安排在一个相对靠后的位置,同桌的都是些县里的小吏和富商。
他刚一坐下,就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
不远处,李家的二长老李元德正冷冷地看着他,旁边坐着王家的家主。
杨天凌没有理会,只是安静地坐着,端起茶杯,观察着场中的局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宴会的气氛在魏天阳的刻意调动下,逐渐热烈起来。
众人纷纷向刘承敬酒,言语间极尽恭维。
就在这时,李元德忽然站了起来,端着酒杯对刘承说道:“刘大人,我们清江县的商税,向来稳定。各家商铺也都恪守本分,遵循着市场的老规矩。只是……”
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瞥了杨天凌一眼。
“只是近来,有些不懂规矩的新人,为了抢占市场,恶意压价,扰乱行情。长此以往,怕是会劣币驱逐良币,对我们清江县的长远发展,并无好处啊。”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在场的人谁听不出来是针对杨家药铺?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杨天凌身上。
杨天凌端坐不动,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他想看看,县令魏天阳是什么态度。
“呵呵,李长老言重了。”魏天阳果然立刻打起了圆场,“有竞争,市场才有活力嘛。再说了,杨氏药铺的丹药,药效好,价格公道,老百姓得了实惠,我们官府的税收也涨了,这是好事。刘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巧妙地把皮球踢给了刘承。
刘承放下酒杯,脸上挂着莫测的笑容:“魏县令说得有理。市场,活了才好。”
他的态度不偏不倚,让李元德碰了个软钉子,只能悻悻地坐下。
又是一轮推杯换盏。
刘承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宴客厅都安静了下来。
“本官来之前,就听郡守大人提过一句。”
他看向魏天阳。
“说清江县最近出了些新气象,让我多看,多问。”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杨天凌身上。
“杨家主。”
杨天凌心中一动,站起身来。
“在。”
刘承慢条斯理地问:“我听说,你的‘杨氏药铺’,所售的淬体散和易筋膏,与市面上的同类丹药相比,药效强出不止一筹,价格却便宜不少。可有此事?”
来了。
全场的焦点,瞬间从他这个县令,转移到了杨天凌身上。
李元德的呼吸都急促了些许,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被郡府的税官盯上,看你杨天凌怎么收场!是骡子是马,今天就得拉出来遛遛!
杨天凌躬身回道:“回刘大人的话,确有此事。”
“哦?”刘承的兴趣更浓了,“这倒是奇了。本官也算走过不少地方,丹药这门生意,向来是一分价钱一分货。杨家主能做到物美价廉,莫非是有什么独门秘方?”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
一个回答不好,“独门秘方”就可能变成“怀璧其罪”。
杨天凌面色不变,从容开口:“不敢称秘方,只是家传的一些粗浅手札罢了。”
“家中所用的药材,都是自家田里种的,少了中间商贩的盘剥,成本自然低些。至于药效……”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
“晚辈只是遵循古法,在炮制药材时多用了几分心思,提纯得更精粹一些。药材好了,用心了,药效自然也就好上一些。说到底,不过是些笨功夫,算不得什么秘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解释了价廉,又解释了物美,还把一切都归功于“用心”和“笨功夫”,让人挑不出毛病。
李元德在一旁冷哼一声:“好一个笨功夫!我李家炼药数十年,倒不如你一个乡下人几天的笨功夫?”
刘承没有理会李元德的聒噪,他只是盯着杨天凌,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许久,他才缓缓点头。
“用心,好一个用心。”
他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杨家主,你可知道,如今我灵武国北境,与邻国血月王朝摩擦不断,战事时有发生。”
话题突然转到了国家大事上,让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前线的将士,最缺的,就是能快速补充体力、治疔伤势的丹药。郡守府每年都要为此耗费巨资,向各大宗门世家采买。”
刘承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你这药,本官很有兴趣。”
他看着杨天凌,一字一句地说道。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明日一早,本官会亲自去你的‘杨氏药铺’看一看。”
“本官要亲自查验,你的丹药,够不够资格,成为我天河郡守备军的备选军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