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县,南城。
这里是鱼龙混杂之地,聚集着最多的短工、散户武者,以及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街道的青石板上都浸透着一股汗水与尘土混合的廉价气息。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一间不起眼的铺子悄无声息地卸下了门板。
铺面不大,一块崭新的黑底金字牌匾挂在门楣上,上书三个字——杨氏药铺。
字迹中规中矩,没什么气势,和周围那些“猛虎堂”、“铁拳馆”的招牌比起来,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杨天凌站在柜台后,身上穿着最普通的青色布衣。他身旁,七岁的杨鸿文绷着一张小脸,学着大人的模样,将一双小手拢在袖子里,站得笔直。
这孩子,人小鬼大。
“爹,牌匾上的字,为什么不找个好点的师傅写?感觉没啥力道。”杨鸿文小声嘀咕。
杨天凌擦拭着空荡荡的货架,只在最显眼的位置摆了两个贴着红纸的瓷瓶。
“鸿文,我们现在是开门做生意,不是开宗立派。牌匾写得再好,药不行,也是白搭。反过来,药若是好,就算没牌匾,别人也会挤破头来买。”
“哦。”杨鸿文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那为什么货架都空着?看着好寒酸。”
“这也是我要教你的第一课。”杨天凌停下手里的活,看向儿子,“做生意,特别是我们这种没根基的生意,要懂得藏拙。东西摆得越满,越显得你急于出手。我们只卖两样东西,就把这两样东西当成宝贝供起来。别人路过一看,这家店有点意思,只卖两样,要么是骗子,要么就是真有好货。”
杨鸿文的眼睛亮了亮,他觉得父亲说得很有道理。
一个时辰过去,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背着简陋兵器的武者三五成群地走过,赶着去城外置活,或者去武馆操练。他们路过杨氏药铺,最多投来一瞥,便匆匆走过。
“新开的药铺?”
“淬体散,十五两。易筋膏,三十两。嘿,抢钱呢?”
“就是,百草堂的淬体散也才这个价,人家还是老字号。”
零星的议论声飘进店里,杨鸿文的小脸更紧绷了。
又是一个时辰。
铺子里依旧冷冷清清,只有一个趴在柜台上快要睡着的杨鸿文。
杨天凌倒是不急,他闭目养神,仔细聆听着街道上的每一个动静。炼脏境带来的敏锐感知,让他能轻易分辨出百米内行人的脚步声是轻是重,气息是强是弱。
终于,三个穿着破旧劲装的汉子停在了铺子门口。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疤脸男人,他的一只眼睛浑浊不堪,显然是瞎了。他盯着价目牌看了半天,才带着两个兄弟走了进来。
一股浓烈的汗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
“掌柜的。”疤脸男一开口,嗓音粗嘎,“你这淬体散,保真吗?”
杨鸿文一个激灵,立刻站直了身体,学着父亲教的话术,清脆地开口:“这位客官,小店新开张,童叟无欺。药材都是家父亲手炮制的,假一赔十。”
疤脸男被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逗乐了,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小娃娃,你家大人呢?让他出来说话。”
杨天凌这才睁开眼,平淡地看了他一眼。
“我就是。有什么问题吗?”
疤脸男对上杨天凌的视线,心头莫名一跳。眼前这人看着普通,可那一下,让他感觉自己被一头假寐的野兽盯上了。
他定了定神,指着柜台上的瓷瓶:“十五两一份,你这药是金子做的?隔壁回春堂的老师傅,也才卖这个价。”
“我的药,值这个价。”杨天凌的回答简单直接,没有半句多馀的解释。
这种态度,反而让疤脸男有些拿不准了。
他身后一个瘦高个拉了拉他的衣袖:“大哥,算了吧,看着就象个骗子窝。别把我们好不容易凑的钱打了水漂。”
疤脸男没动。他在这南城混了十年,从一个不入流的打手混到了炼肉境巅峰,靠的就是一股狠劲和直觉。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家店,有点古怪。
他卡在炼肉境巅峰已经快一年了,再不突破,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能不能……先看看货?”他迟疑着问。
杨天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两个一脸期盼又紧张的兄弟。这三人,恐怕是把全部家当都凑在了一起,赌一次突破的机会。
他没说话,只是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瓷碟,然后打开那个写着“淬体散”的瓷瓶,用一根小木勺,轻轻刮了薄薄一层粉末在碟子里,推了过去。
一股浓郁、精纯,还带着一丝奇特草木清香的气味,瞬间在小小的店铺里弥漫开来。
这股味道,和他们以前用过的所有淬体散都不同!
寻常的淬体散,药味刺鼻,混杂着一股焦糊味。而这股药香,闻着就让人气血活泛,精神为之一振。
疤脸男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他身后的两个兄弟更是瞪大了眼,拼命地吸着鼻子。
“好……好霸道的药力!”瘦高个失声叫道。
光是闻着味,就能感觉到体内气血的躁动。这药要是用了,效果得有多好?
疤脸男独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他死死盯着那点粉末,又抬头看向杨天凌,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真是淬体散?”
“如假包换。”
“我买了!”疤脸男没有任何尤豫,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重重地拍在柜台上,“一份!现在就要!”
杨鸿文立刻上前,熟练地解开布袋,将里面的碎银子和铜板倒出来,一五一十地点算起来。
“客官,一共是十四两八钱,还差二十文。”
疤脸男脸上一红,他把身上所有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才又凑出十几文钱。
“差一点,通融一下?”
杨天凌摆了摆手。
杨鸿文会意,将钱收好,然后从货架上取下一个全新的纸包,递了过去。
“客官,拿好。”
疤脸男接过药包,象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对着杨天凌一抱拳:“多谢掌柜!若是药效真有那么好,我张三这条命,日后必有报答!”
说完,他带着两个兄弟,一阵风似的走了。
这第一笔生意做成,铺子里的气氛顿时活泛了起来。
刚才在门口围观的几个散人武者,交头接耳地走了进来。
“掌柜的,真有那么神?给咱也开开眼?”
“是啊,闻着味儿是不赖。”
杨天凌依旧是老规矩,刮一点粉末出来给他们闻。
一时间,小小的药铺里,惊叹声此起彼伏。
“我的天,这药力,比我以前用的强了不止三成!”
“何止三成,我看有五成!要是早有这好东西,我早突破了!”
“贵是贵了点,但要是真能保证突破,十五两也值了!”
很快,第二个、第三个客人也咬着牙掏了钱。
一上午的时间,十五份淬体散就卖出去了七份。连价格更贵,问津者少的易筋膏,也被一个看着像某家护院头目的中年人买走了一份。
到了下午,生意渐渐淡了。
杨天凌让杨鸿文挂上了“售罄”的牌子,准备关门。
“爹,我们不是还有吗?为什么不卖了?”杨鸿文不解。
“这也是第二课,叫饥饿。东西越是好,越不能让人轻易得到。每天就卖这么多,让他们抢,让他们念着。这样,‘杨氏药铺’的名头,才能最快地传出去。”
杨天凌一边解释,一边看着儿子用算盘清点今天的收入。
“爹,今天一共卖了……一百三十五两!”杨鸿文报出数字时,小手都在发抖。
一天,就赚了一百多两。这比在村里种一年地都多!
杨天凌脸上没什么波澜。这点钱,对他来说只是个开始。他更在意的,是杨家终于有了独立于赵家之外的稳定财源。
这才是家族迈向强大的第一步。
他收拾好东西,拉着儿子的手,锁上了店门。
就在他们转身准备离开时,杨天凌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若有若无地朝着街对面的一个茶馆二楼瞥了一眼。
那里,一道身影在窗边一闪而过,迅速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