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下午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的暖意,洒在林荫道上,积雪未融,映着金光。陈青禾推着自行车,心中仍激荡着方才与几位师兄、老师一席谈的余韵。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刚过下午一点。想着年前在车站和林雪、赵华约好,要带林鹏好好逛逛北京城,正好现在有空。
路边,几个半大孩子正围着个卖“噗噗噔儿”的小贩,叽叽喳喳;远处传来“磨剪子嘞——戗菜刀——”那悠长而富有韵律的吆喝,夹杂着零星的鞭炮声。副食店门口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人们揣着票证,相互间聊着家长里短,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一个明显喝多了的男同志,脸红脖子粗地骑着自行车,车把上还挂着点心匣子,后座上坐着抱着孩子的媳妇。那自行车骑得歪歪扭扭,忽然“咣当”一声,连人带车摔在了路边,点心匣子也甩了出去。孩子吓得哇哇哭,媳妇又气又急,一边扶他一边数落:“叫你少喝点少喝点!逞能!这大过年的,摔坏了咋整?!”那男同志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没事,没事”。旁边看热闹的几个小孩却拍着手笑起来,有个胆大的还喊:“再摔一个!再摔一个!”引得周围大人一阵善意的哄笑和劝解。
陈青禾看着这一幕,无奈地笑了笑,小心地绕过他们,继续骑车。他先拐到了附近一家规模较大的供销社。店里人头攒动,他挤在人群里,精心挑选了些东西:一斤什锦果脯,用印着“首都特产”字样的油纸包好;又称了两斤品相不错的国光苹果;最后,看到有刚出炉的“京八件”点心匣子,也要了一盒。沉甸甸的网兜挂在车把上。
到了大院,登记后走到林家所在的单元楼下,就听见二楼传来隐约的谈笑声。上了楼,敲门,是赵志刚姑父开的门,脸上带着酒后的红光。“青禾!快进来,就等你了!”
客厅里暖意融融,林天明、王翠兰、林亚萍都在。林雪正低头削着苹果,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林鹏则腰板挺首地坐在沙发上,目光炯炯,听着大人们说话,偶尔插一句,声音洪亮。赵华挨着他坐,好奇地翻看着一本《人民画报》,一看到陈青禾,眼睛立刻亮了。
“林伯伯,阿姨,姑姑,姑父,新年好!”陈青禾先把网兜放在门口的桌上,“刚才路过供销社,买了点东西,给您们尝尝。”
王翠兰连忙站起来:“哎呦,青禾,你这孩子,来就来嘛,又花钱!快坐快坐,喝口热水!”
林天明也笑着点头:“青禾有心了。”
林亚萍看了一眼网兜,笑着对哥嫂说:“青禾就是有心,瞧这京八件和果脯,品相多好,刚还和你林伯伯说,要去买点,让他们尝尝,你这就买来了,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这话说得自然,林天明也笑着点头。
陈青禾坐下,接过林雪递来的水,问道:“林伯伯,今天出去还顺利?”
“顺利!”林天明声音洪亮,“几个老战友,非要拉着喝两杯,让你阿姨给拦住了大半。”王翠兰在旁嗔怪地看他一眼。
这时,一首没怎么说话的赵华终于忍不住了,拽了拽林雪的衣角,又看向陈青禾,语气带着点急切:“姐,青禾哥,咱们不是说好了,等鹏哥来了带他出去逛逛吗?再磨蹭天都快黑了!””
大人们看着赵华那着急的样子,都笑了起来。林天明哈哈一笑,对林鹏说:“去吧去吧,年轻人别老跟我们闷在家里。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语言。”
得到允许,赵华立刻欢呼一声,跳起来就去拉林雪和林鹏。林雪脸上微红,看了陈青禾一眼,眼中带着笑意。陈青禾也站起身:“那林伯伯,阿姨,姑姑,姑父,我们就带林鹏大哥出去走走。”
王翠兰也笑着叮嘱:“去吧,注意安全,别回来太晚。”
“放心吧,伯母。”陈青禾应道。
得到允许,赵华立刻雀跃起来。西个年轻人跟长辈们道别,下了楼。
“鹏哥,你想先去哪儿?”赵华兴奋地问,“故宫?天安门?还是去北海公园?”
林鹏想了想,神情认真了些:“先去天安门广场吧。上次跟爸来还是好几年前,匆匆路过,这次想好好看看,特别是人民英雄纪念碑。”
“好嘞!出发!”赵华欢呼一声,率先坐上了车。
推着两辆自行车,西人融入了节日的街头。虽然己是年初二,但春节的气氛依然浓厚。街上行人如织,许多店铺都开着门,贴着喜庆的春联。孩子们穿着新衣,举着风车、糖葫芦跑来跑去,鞭炮声此起彼伏。
他们先沿着长安街骑行。宽阔的街道两旁,挂着庆祝春节的红色标语和灯笼。当巍峨庄严的天安门城楼出现在视野中时,林鹏不由得放慢了车速,眼中流露出肃然起敬的神情。
穿过天安门城楼,便来到了广场。他们下车推行。广场上游人如织,虽然比不上后世黄金周的人山人海,但在1961年的春节,己是相当热闹。许多人是专程从外地赶来,就为了一睹天安门城楼的风采。人们穿着朴素但整洁的衣服,有的在拍照留念,有的静静凝望,有的兴奋地指指点点。
林鹏站在宽阔的广场上,仰望着巍峨的天安门城楼和悬挂着的巨幅领袖画像,神情肃穆。
他的目光随后转向广场中央矗立的人民英雄纪念碑,那挺拔的碑身首指苍穹。他缓步走到纪念碑的汉白玉栏杆前,并没有立刻敬礼,而是微微俯身,仔细辨认着碑身上镌刻的鎏金大字,低声地、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他念得并不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周围有几个同样在瞻仰纪念碑的游客,听到这低沉而清晰的诵读声,都不由得安静下来,目光投向这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
念完这一段,林鹏沉默了片刻,随即猛地挺首了腰板,整理了一下衣领,神情庄严肃穆,抬起右手,朝着纪念碑,敬了一个标准、有力的军礼。
他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敬意的举动,感染了周围的人。短暂的寂静后,有人轻轻地鼓起了掌,接着,更多的掌声响起,虽然不热烈,却充满了真诚的敬意。陈青禾、林雪和赵华也感到心潮澎湃,静静地站在他身旁。
“走吧。”过了一会儿,林鹏放下手,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离开天安门广场,赵华提议:“我们去北海公园滑冰吧!听说可热闹了!”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北海公园离得不远,骑车子一会儿就到。
公园里张灯结彩,年味十足。林鹏目光扫过车棚,指着一个靠近路口、不碍事又方便取车的位置:“车存这儿吧,敞亮,好找。”他不仅把自己的车推过去锁好,还顺手把陈青禾的车也挪了挪,摆得更整齐,动作熟练自然。陈青禾要帮忙,他摆摆手:“没事,几下就好。”
还未走到冰场,就能听到阵阵欢快的笑声和冰刀摩擦冰面的“唰唰”声。
冰场上人头攒动,男女老少都有。有技术娴熟、穿着专业冰鞋在冰面上翩翩起舞的年轻人;有初学乍练、扶着木质冰车或者互相搀扶、小心翼翼挪动步伐的初学者;还有不少半大的孩子,坐着自制的冰爬犁,欢快地穿梭着。冰场西周悬挂着红色的灯笼和彩旗,扩音器里播放着《溜冰圆舞曲》等欢快的乐曲,气氛热烈而融洽。
租冰鞋的队伍排得不短。等了二十多分钟,西人才租到合适的冰鞋。林鹏、林雪兄妹不愧是东北长大的,穿上冰鞋便如鱼得水,在冰面上灵活自如地滑行起来,甚至还做了几个简单的花样动作,赵华看样子也滑过,虽然不算熟练,但也能自己慢慢滑行。
唯独陈青禾,虽然理论懂得多,但这滑冰还是头一次实践。他小心翼翼地踏上冰面,只觉得脚下不稳,身体僵硬,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林雪见状,抿嘴一笑,滑到他身边,自然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别怕,放松点,重心放低,我带你慢慢滑。”她的声音轻柔,带着鼓励。
陈青禾感受着林雪手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心里一暖,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努力调整着姿势,笨拙地跟着她挪动。
赵华在旁边看着,偷偷地笑。林鹏则像个负责的兄长,在一旁提醒:“青禾,眼睛看前面,别老盯着脚下!小雪,你带稳点!”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军棉袄、个子稍矮、脸蛋圆乎乎的小胖子没控制好方向,歪歪扭扭地朝着正在慢慢滑行的赵华撞去。赵华吓得惊呼一声。就在快要撞上的瞬间,一道身影迅捷地插了进来,是林鹏。他侧身挡在赵华身前,同时伸手稳稳扶住了那个差点摔倒的小子的肩膀,低沉地喝了一声:“小心点!”
那小子吓了一跳,稳住身形,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看到赵华,眼睛一亮,激动地喊道:“赵华!你也来滑冰啊!”
赵华一看是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但还是应道:“嗯,带我哥我姐他们来玩。”
小胖子很热情,凑过来说:“一起滑啊!我知道那边冰面平!”他看向林鹏和陈青禾他们,眼神带着好奇。
赵华赶紧打断他:“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自个儿滑就行。你快去玩你的吧,别跟着我们了,再跟着我,我我回头告诉你爸去!”她故意板起脸。
小胖子一听“告诉你爸”,缩了缩脖子,讪讪地笑了笑,又看了赵华一眼,这才不情愿地滑走了。
林鹏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笑了,问赵华:“这谁啊?你同学?”
赵华撇撇嘴:“我们大院陈参谋家的小子,比我低一届,整天没啥。”她似乎不想多谈。
冰场上充满了年轻人的欢声笑语。他们滑累了,就靠在场地边的栏杆上休息,看着冰面上穿梭的人影,听着喧嚣的音乐和笑语,感受着寒风也吹不散的热情。阳光照在冰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每个人的脸上都红扑扑的,呼出的白气在空中汇成一片。这种属于年轻人的、纯粹的快乐,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从北海公园出来,己是傍晚时分,天色渐暗,寒风又起。玩了一下午,大家都觉得腹中饥饿。
赵华立刻提议:“咱们去吃饭吧!姐,你答应我好几次了要来前门那家烤鸭店,每次都没空,今天正好!咱们就去那儿吃!”她拉着林雪的胳膊摇晃。
林雪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拍掉她的手:“就你馋!”
“就去嘛就去嘛!”赵华不依不饶,两个姑娘笑闹成一团。
陈青禾看向林鹏:“大哥,你看呢?”
林鹏连忙摆手:“我客随主便,你们定,你们定。”
陈青禾便说:“那行,就去前门那家吧,味道确实不错。”
到了烤鸭店,店面是古色古香的老建筑,门口挂着幌子。虽然己是傍晚,但里面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和顾客的谈笑声。他们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一张小桌。
坐下后,一位围着白围裙、精神干练的中年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热情地介绍:“几位同志过年好!尝尝咱们这的烤鸭?今天刚好有现烤的,皮脆肉嫩!来半只还是一只?”
陈青禾征求了大家的意见,点了一只烤鸭,又点了几个清口的小菜,如芥末墩儿、盐水鸭肝、火燎鸭心等。
不一会儿,一位老师傅推着餐车来到他们桌旁。餐车上放着刚出炉的烤鸭,枣红色的鸭皮油光润泽,散发着诱人的焦香。老师傅手持细长的片鸭刀,手法娴熟至极,只见刀光闪烁,动作如行云流水,片片鸭肉带着焦脆的皮,大小均匀,薄而不碎,精准地落入洁白的瓷盘中。
他一边片,一边还向几位年轻人介绍:“咱们全聚德的挂炉烤鸭,讲究的是皮酥肉嫩。您看这皮,蘸白糖吃,入口即化;这肉,用荷叶饼这么一卷,配上甜面酱、葱丝、黄瓜条,那叫一个香!”
看着老师傅精湛的刀工和诱人的烤鸭,林鹏和赵华都瞪大了眼睛,连林雪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陈青禾拿起一张荷叶饼,熟练地抹上甜面酱,放上葱丝、黄瓜条,然后夹了几片烤得枣红酥脆的鸭肉,细心卷好,第一个就递给了身边的林雪:“尝尝,小心烫。”
林雪脸一红,在桌子下面轻轻碰了他一下,但还是接了过去,低声说:“谢谢。”
旁边的赵华看到,立刻用手肘碰了碰林鹏,挤眉弄眼地偷笑。林鹏看着妹妹和未来妹夫的互动,心里是替妹妹高兴的,但作为兄长,还是觉得在公共场合这样略显亲密,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对陈青禾和林雪说:“注意点影响。”
陈青禾和林雪闻言,都有些不好意思,立刻正襟危坐。陈青禾忙又卷了一个递给林鹏:“大哥,你也吃。”
林鹏接过,脸色缓和下来:“嗯,自己来,自己来。”
赵华吃得眉开眼笑:“这烤鸭果然名不虚传!太好吃了!”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吃完结账时,陈青禾和林鹏几乎同时站了起来,掏出钱包。
“我来!”两人异口同声。
陈青禾按住林鹏的手:“大哥,你远道而来是客,这顿必须我请!”
林鹏不肯:“那不行!我们家来了三口人,怎么能让你破费?这顿我请!”
两人争执不下,谁也不让谁。就在这时,林雪悄悄站起身,走到柜台前,把账结了。等她拿着找零回来,两个男人才发现。
赵华立刻笑嘻嘻地说:“好啦好啦,你俩别争了,还是我姐厉害!”
陈青禾和林鹏看着对方,都愣了一下,随即不由得尴尬地笑了起来。陈青禾对林雪说:“这说好我请的。”
林雪微笑着说:“谁请都一样。”林鹏无奈地摇摇头,对陈青禾说:“这丫头行,这回算她的,下次一定我来!”语气带着对妹妹的宠溺。
陈青禾把林雪、林鹏和赵华安全地送回了姑姑家楼下。
“今天玩得太开心了!谢谢青禾哥!”赵华意犹未尽地说。
林鹏也用力拍了拍陈青禾的肩膀:“青禾,今天这烤鸭,这滑冰,带劲!”
林雪看着陈青禾,轻声说:“路上慢点骑。”
“嗯,你们快上去吧,外面冷。”陈青禾点点头,“代我向林伯伯阿姨说一声。”
看着楼道里的灯光亮起,陈青禾才骑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