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昆明湖面泛着金色的粼光。林雅萍姑姑和赵华表妹在不远处的长廊下朝林雪和陈青禾招手。
“姑姑她们叫了,”林雪看了看天色,“我们也该回去了。”
“好。”陈青禾点头。
两人并肩往回走,气氛比来时更加自然。走到长廊下,林雅萍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聊得挺好?年轻人就该多交流。陈同志,有空常来家里坐坐啊!”她热情地发出邀请。
陈青禾礼貌地应下:“谢谢林雅萍同志,有机会一定拜访。今天打扰了。”
“哪里的话,碰上就是缘分。”林雅萍笑道。
告别了林雪一家,陈青禾推着自行车走出颐和园东宫门。晚风带着湖水的微凉气息吹来,驱散了白日的暖意。他跨上自行车,朝着家的方向骑去。路边的杨树抽出了嫩绿的新叶,在夕阳下闪着光。他蹬着车,感觉脚下格外轻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连路边灰扑扑的砖墙都显得柔和了许多。
回到胡同,煤烟味儿混着晚饭的气息扑面而来,陈青禾脸上还挂着笑。他支好车,舀了瓢凉水,在院里哗啦啦地洗脸。水珠顺着脸颊淌下,那股子莫名的兴奋劲儿还没完全消退。
“大哥回来啦!”小妹小花在厨房门口脆生生地喊。
饭桌上,那台崭新的单管收音机正播放着新闻。声音清晰洪亮,盖过了碗筷的碰撞声。陈青禾端起棒子面粥碗,夹了筷子咸菜丝,听着广播,嘴角时不时就向上弯一下,自己都没察觉。
“哥,你笑啥呢?”弟弟小石头扒着饭,好奇地盯着他。
“大哥今天咋老笑?”小花也歪着头问,“捡着糖啦?”
陈青禾回过神,赶紧扒拉一口粥:“没啥没啥,吃饭吃饭。这收音机声音听着多清楚,高兴。”
王秀芹端着粥盆从厨房出来,正好看见儿子脸上那来不及收起的笑意,又瞅瞅他明显比平时轻快不少的坐姿,没说话,只是眼神在陈青禾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吃完饭,陈青禾帮着收拾碗筷,动作也透着一股利索劲儿。王秀芹端着盆去院里洗碗,陈铁柱坐在门槛上,掏出烟袋锅,慢悠悠地填着烟丝。
王秀芹一边刷碗,一边压低声音对门槛上的丈夫说:“他爹,瞅见没?青禾今天不对劲。”
“嗯?”陈铁柱划着火柴点上烟,吸了一口,“咋了?不挺好吗。”
“好是好,就是太好了!”王秀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凑近了些,“你没看见他吃饭那会儿?听个广播都能自个儿乐出声,问他还不说。那样子,跟我当年在街道办那会儿,办公室新来的小年轻刚谈上对象时一模一样!傻乐!”
陈铁柱喷出一口烟,有点不信:“不能吧?他成天在清华园里啃书本”
“啃书本能啃成这样?”王秀芹白了丈夫一眼,脸上却带着点过来人的笃定笑意,“你忘了,儿子送出去的那条丝巾。还有咱俩那会儿,你头回上我家提亲,紧张得把门框都撞了,回程路上不也是自个儿傻乐了一路?到家门口还差点摔沟里!那会儿你可比青禾现在傻多了!”
陈铁柱被揭了老底,黝黑的脸膛“腾”地一下泛了红,好在夜色渐浓看不真切。他猛嘬了几口烟,呛得咳嗽两声,瓮声瓮气地反驳:“胡…胡咧咧啥!多少年前的事儿了!睡觉睡觉!”说完,他磕了磕烟锅灰,起身就回屋了。王秀芹看着丈夫有些仓促的背影,抿嘴笑了笑,继续刷她的碗。
与此同时,林雅萍一家也回到了家中。晚饭后,收拾妥当,林雅萍便进了书房。书桌上亮着一盏台灯,光线柔和。她铺开信纸,开始给远在东北的哥嫂写信。
“大哥、大嫂:见信如晤。近日京中春意渐浓,颐和园景致正好。今日携小华、雪儿同游,不想巧遇一位青年,名唤陈青禾,是雪儿研究院的同事”
笔尖在信纸上划过,发出沉稳而流畅的沙沙声。
“此子相貌端正,身姿挺拔,颇有精神。交谈之下,印象颇佳。身为清华学子,基础学识自不必言,难得的是谈吐有度,思维清晰,应对得体,显见家教良好。观其言行举止,稳重踏实,非浮夸轻佻之辈。小华亦言其气质正派,待人真诚雪儿与之相处,言谈甚洽,气氛融洽自然。”
正写着,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赵志刚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白瓷茶杯。他见妻子伏案疾书,问道:“雅萍,写什么呢这么认真?”
林雅萍抬起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给大哥大嫂写信呢。今天在颐和园,遇到了雪儿的那个同事陈青禾了。”
“哦?”赵志刚在旁边的藤椅上坐下,呷了口茶,“人咋样?”
“嗯呐,相当不错的一个年轻人。”林雅萍肯定地说,她调整了一下,用更标准的语调继续,但说到观察细节时,乡音又不自觉地冒出来:“清华的底子在那儿,学识是扎实的。关键是人很正,说话做事有分寸,懂规矩,一看就是踏实肯干、心思清明的孩子。你是没瞅见雪儿跟他说话那样儿,神情可放松愉快了。”
她略作停顿,补充道:“志刚,你是知道的,咱们看人,学识能力固然重要,但品性、志向和踏实劲儿更是根本。这孩子,我觉着,是个可造之材,跟雪儿也…嗯,有共同语言,发展下去的可能性是有的。大哥大嫂要是知道雪儿身边有这样靠谱的人,心里指定能得劲儿不少。”
赵志刚认真地听着,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他思考了片刻,点点头:“清华的学生,政治可靠是第一位的。听你这么说,这孩子品学兼优,作风正派,确实难得。年轻人之间志同道合,互相促进,是好事。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过来人的沉稳,“感情的事终究是孩子们自己的缘分,我们做长辈的,点到为止,多观察,顺其自然就好。”
“这是自然。”林雅萍赞同道,“我也就是把所见所闻如实告诉大哥大嫂,让他们心里有个数。雪儿大了,有自己的判断,我们提供参考就好。”她重新拿起钢笔,在信纸上继续写道:“大哥大嫂尽可放心,雪儿在京一切安好,生活规律。观此青年,亦觉其堪为良友。家中若有嘱托,随时来信告知”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陈青禾像是踩在了云朵上。清华园里那些艰涩的公式定理似乎都变得可爱起来。坐在图书馆里,那些《流体力学》、《材料力学》的演算推导,思路格外清晰流畅。他甚至抽空找了一套去年大一的《理论力学(i)》期末考试卷,自己掐着时间做了一遍。对完答案,果然稳稳拿了个“优”(五分制)。这份实实在在的进步,让他心里更添了几分踏实和欣喜。
当然,他也没忘记赵教授交代的任务。利用几个晚上的时间,他把那份关于改进土法ic设计和工艺的报告仔细写完了。报告交上去的当天下午,他就被叫到了赵教授的办公室。
赵明理教授戴着眼镜,逐页翻看着那份报告,看得很仔细。他偶尔在某处停下来,手指点着纸面:“这里,你提到尝试用恒温水浴控制蚀刻环境温度,从而间接影响速率。这个思路可行,但实际操作中,温度波动对蚀刻均匀性的影响,你考虑过如何监测和减小吗?”
陈青禾早有准备:“报告里没详细写,我想可以尝试用多个热电偶贴在蚀刻槽不同位置,配合精度稍高的温度计进行多点监测,尽量保持区域温差最小。另外,蚀刻液初始配比要更精确。”
赵教授点点头,没再追问,又翻到后面:“导电银浆点涂代替细线焊接想法不错。但银浆的导电性、附着力和长期稳定性如何保证?实验室现有的银浆配方未必适合微焊点。”
“这个…我也只是根据看过的一些国外文献的模糊提法想到的,”陈青禾谨慎回答,“具体效果确实需要试验。我们可以先用报废硅片边角料测试不同配方银浆的附着力和导电性。”赵教授合上报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目光锐利地看向陈青禾:“整体思路清晰,改进方向明确,特别是能结合现有条件提出具体可操作的试验方法,这点很好。说明你不是空想,是真正在思考如何落地。报告我留下了,下周小组会讨论一下。你先回去吧。”
“是,赵教授。”陈青禾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又过了一关。
走出无线电系的小楼,西月的阳光暖洋洋的。这一个星期的学习突飞猛进,报告也顺利交了。然而,当他回到宿舍,坐在书桌前,目光扫过那本己经快被他翻烂的《流体力学》时,心底那点小小的得意迅速消散了。他拿起桌上那份自测的、成绩不错的《理论力学》试卷看了看。分数是不错,但这只是大一的课程啊。零号任务要求的那些高深理论,那些未来技术的核心,自己连基础都没学完。现在还在大二的基础课程里打转,距离零号研究生的要求,还差得太远太远。
“不行,还得再抓紧点”陈青禾放下试卷,低声自语了一句,脸上的笑容淡去,重新翻开书本。清华园的日子,容不得半分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