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云库区的晨光带着水汽的清冽。”在调整后的间隙和最大风力加持下,在水汽氤氲、倒伏交错的麦田中缓慢推进。引擎的轰鸣声在山谷和水面间回荡,盖过了清晨的鸟鸣。强劲的气流卷起潮湿的麦秸和青芒,形成一条湿漉漉、略显沉重的草龙,拖曳在机器后方。出粮口的麦粒流速虽然比刚来时快了不少,但夹杂的青粒和小穗依然肉眼可见。
“王主任,湿度计显示麦秆表层水分开始下降了!”林雪抹了把额头的汗,大声报告。接近正午的阳光带来了一些宝贵的干燥力量。
“好现象!保持关注!”王振华紧盯着机器的运转状态,不敢有丝毫松懈。李总工则和韩队长一起,站在稍高的田埂上,观察着机器的整体行进轨迹和收割效果,时不时低声交流几句。
陈青禾和孙建业依旧是最忙碌的“消防员”。陈青禾重点盯脱粒清选系统,时不时爬上机器打开观察窗,查看滚筒缠绕情况是否缓解。孙建业则寸步不离传动轴支撑座区域,每半小时准时停机,检查机油液位,及时补充,并记录温度。sae 30机油在高温和甩动下消耗得很快,但温度始终被牢牢控制在65度以下,证明了应急方案的可靠。刘大奎师傅带着一个徒弟,手持工具,随时准备处理任何突发的机械小故障。
移民新村的社员们同样在奋力拼搏。他们不再仅仅是围观者,而是这场抢收战役的重要组成部分。几个壮劳力负责轮换着搬运越来越沉的麦袋——湿麦粒比干麦粒重得多,压得人肩膀生疼。妇女和年纪稍大的老人则拿着竹耙和簸箕,紧紧跟在机器后面,仔细地将散落在湿泥地上的麦穗、甚至被风吹出但未被完全吹远的籽粒,一点点收集起来。每一粒粮食,在库区移民眼中,都弥足珍贵。
“老韩,这机器不容易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移民,佝偻着腰,费力地用簸箕撮起一小堆沾着泥水的麦粒,对走过来的韩队长感慨,“可它再难,也比俺们用镰刀一把把割,再一把把打强多了!你看这半天收的,顶俺们十几号人干两天!”
韩队长看着老人簸箕里那点沾泥带水的麦粒,又看看机器后方妇女们弯腰拾穗的身影,再看看田里那台轰鸣的红色“铁牛”,以及打谷场上快速堆积起来的麦袋,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是啊,老哥。难,但快!有它在,咱这点口粮,就能抢在老天爷变脸前收回来!大伙儿再加把劲,都仔细点,一颗粮食也别糟蹋了!”
正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驱散了一些水汽,但也带来了高温。机器的负荷似乎达到了一个新的临界点。就在“红星-1”驶过一片倒伏特别严重、且地势稍低洼的泥泞区域时,意外发生了!
“嘎吱——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和沉闷的撞击声突然从机器下方传来!紧接着,整个割台猛地向下一沉,随即传来割刀链条打滑空转的“咔啦咔啦”声!机器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引擎发出痛苦的咆哮,排气管冒出一股黑烟!
“停车!紧急停车!”王振华嘶声大喊!农机手小赵反应极快,猛拉熄火杆!
刚才还轰鸣的田野瞬间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怎么回事?!”李总工脸色铁青,第一个冲下田埂。陈青禾、孙建业、刘大奎等人紧随其后,扑向割台下方。
眼前的景象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割台左侧下方的支撑液压油缸连接杆,竟然扭曲变形,几乎断裂!导致整个割台左侧失去了支撑,斜斜地戳进了湿泥里!更糟糕的是,连接杆变形的巨大应力,似乎还拉伤了旁边复杂的液压管路,一股淡黄色的液压油正从一处管接头处“嗤嗤”地喷溅出来!
“支撑杆变形!液压油泄露!”刘大奎经验丰富,一眼就判断出核心问题,声音带着难以置信,“这这得多大的冲击力?撞到石头了?”
李总工立刻俯身,不顾泥泞,仔细查看割台下方支撑杆变形的位置和周围环境。地面湿滑泥泞,但并没有明显的大石块,
“不是石头!”李总工猛地抬起头,语速飞快,带着洞悉真相的急迫,“老王,刘师傅!是地形!这里是洼地,泥泞湿滑!机器在倒伏麦田中转向或试图抬起割台越过倒伏堆时,左侧支撑点瞬间承受了过大的冲击载荷!我们的割台支撑结构,特别是这个连接杆的强度和设计冗余,在极端湿滑复杂地形下,存在不足啊!”
李总工看着那扭曲的金属杆和仍在喷溅的液压油,脸色极其难看。这不仅是故障,更是暴露了设计上的一个潜在缺陷!在相对平整的试验场和东山公社,这个问题被掩盖了,但在库区这种恶劣的泥泞倒伏地,隐患被瞬间放大成了灾难!
“能修吗?最快需要多久?”李总工看向刘大奎。
刘大奎脸色凝重,快速评估着:“变形太严重,连接杆必须更换!所里才有备件!液压管接头密封圈也肯定坏了,油也漏了不少就算有备件,拆装、更换、补油、排气最快最快也得大半天!”他看了一眼头顶火辣的太阳和远处尚未收割的大片麦田,后面的话没说出来——时间,来不及了!
“等等!”陈青禾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变形的连接杆和泄露的液压管,大脑在应急资料库中疯狂检索!一个念头如同火花般迸现!“李总!刘师傅!或许或许不用换整个杆子!”
他指着变形的部位:“你们看,变形最严重、应力集中导致金属屈服的是连接杆中段靠近螺纹根部这个位置!连接杆两端的螺纹部分和球头关节看起来是完好的!如果我们能现场加工一个临时的加强衬套或者强力抱箍,把这个变形的薄弱点‘箍死’,强行恢复它的支撑刚性!同时快速修复液压泄露点!也许也许能撑到完成这片地的收割!回去再彻底更换!”
刘大奎眼睛一亮,凑近仔细看了看变形位置和陈青禾比划的地方,猛地一拍大腿:“有门儿!陈工说得对!这杆子两头是好的,就中间这段‘腰’折了!找个厚实的好钢,现场车一个厚壁套筒,或者用超厚的钢板做两个半圆的抱箍,用高强度螺栓紧紧箍住变形部位!只要箍得够紧,临时当个‘铁背心’顶住压力,完全有可能!”
他看向李总工和王振华:“李总,王主任!车间那台老式皮带车床我带来了!就在工具卡车上!就是为了应急加工小零件用的!只要有合适的钢材料头,我和徒弟能现场车出来!液压管接头密封圈,工具包里应该还有备用的!补点液压油就行!”
李总工当机立断:“好!就这么办!死马当活马医!刘师傅,你全权负责加工!需要什么材料,后勤组马上找!王主任,组织人手清理现场,拆下损坏的连接杆,做好修复准备!青禾,你全力配合刘师傅,提供具体的结构尺寸和强度要求!孙建业、林雪,协助清理现场,准备液压维修工具和备用油!”
后勤组翻遍了工具车和备件箱,终于找到一块尺寸合适的45号钢厚料。刘大奎和徒弟立刻在卡车旁架起简易车床,皮带的转动声和车刀切削钢铁的尖啸声刺破了田野的寂静。陈青禾根据应急资料库中的结构图和应力估算,快速画出了临时衬套的详细草图,标注了关键的壁厚、内径、长度以及表面需要加工的环形防滑槽,交给刘大奎。
另一边,王振华带着孙建业等人,小心翼翼地拆下扭曲的连接杆,清理油污,准备更换密封圈。韩队长指挥着社员们提来清水,冲洗拆卸部位周围的泥浆。
汗水在烈日下肆意流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停下。车刀在钢料上旋转,火星西溅。临时衬套的雏形逐渐显现。
当刘大奎将最后一道防滑槽车完,用砂纸打磨掉毛刺,一个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厚实钢套出现在众人眼前时。
“快!装上!”李总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新的密封圈被换上,液压油管接头被迅速拧紧。那个还带着车刀余温的厚实钢套,被严丝合缝地套在了连接杆变形最严重的中段,刘大奎用带来的最大号活动扳手,将三颗特制的高强度螺栓用尽全身力气拧紧!钢套深深嵌入连接杆的防滑槽内,将受损的部位死死地箍住、加固!
“液压管路接好了!准备试压!”王振华报告。
“慢点!手动试压!”李总工下令。小赵在驾驶室内小心地操作液压阀。割台左侧在液压油的推动下,缓缓地、有些滞涩但终究是平稳地抬了起来!被钢套强行“正骨”的连接杆,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但扛住了!没有进一步变形!液压管路也没有泄露!
“成了!”刘大奎看着那被钢套箍住、顽强支撑着的连接杆,狠狠挥了下拳头!陈青禾也长舒一口气。
“启动!慢速测试!”李总工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引擎再次轰鸣,在众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下,“红星-1”再次缓缓驶入泥泞的麦田,割台稳稳地落下、抬起,割刀链条顺畅转动。虽然动作略显沉重,但功能恢复了!
“继续收割!”李总工的声音斩钉截铁,“注意监控连接杆状态!随时报告!”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如同熔金般涂抹在密云水库浩渺的水面上,也映照着库区移民新村打谷场上那座令人心安的麦粒小山。当“红星-1”割下最后一片湿漉漉、倒伏的麦子,吐出最后一捧混杂着少许青粒、却实实在在代表着收获的金色麦流,引擎的轰鸣声终于缓缓平息。
实测组的所有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却又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支撑着。李为民总工程师站在田埂上,望着眼前被征服的、只剩下整齐麦茬的土地,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麦香和水汽的空气。王振华主任则首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机器履带,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
陈青禾、孙建业、林雪等人,也纷纷找地方坐下或倚靠着,顾不得满身的泥污和油渍。连续几十个小时的高强度作业,加上中午那场惊心动魄的液压杆断裂抢修,几乎耗尽了他们所有的体力和精力。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尘埃落定的平静和喜悦。
林雪强撑着精神,开始汇总最后的数据。她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沙哑,却异常清晰:
“密云库区实测总时长:14小时(含抢修时间)。”
“总收割面积:约35亩(高难度倒伏、潮湿地块)。”。”。”。”
“割台液压支撑杆临时修复点:全程无异常变形,无二次泄露!”。”
“其他系统:无重大故障!”
王振华听着汇报,疲惫的脸上绽开笑容:“好!虽然指标比东山差些,但这是在什么鬼地方、什么鬼天气下完成的!机器没趴窝,粮食收回来了!这就是胜利!”
李总工用力点头,目光扫过那台沾满泥泞、带着“补丁”、却依然昂首挺立的红色收割机,充满了复杂的感情:“实战是最好的老师!这次库区实测暴露的问题,特别是割台支撑结构在极端湿滑地形下的强度隐患,价值千金!回去必须作为头等大事改进!”
韩队长带着几个移民代表走了过来。老韩黝黑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敬佩。他手里捧着一个用崭新手帕小心包着的东西。
“李工,王主任,陈工,还有各位专家同志!”老韩的声音有些激动,“俺们移民新村,谢谢你们!没有你们这台‘铁牛’,没有你们没日没夜的拼,俺们这点保命的口粮,就全得烂在地里喂了雨!这点心意”他郑重地打开手帕,里面是十几穗颗粒异常饱满、金黄透亮、显然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麦穗,“这是俺们从刚打下的麦子里挑出来的最好的穗子!你们带回去!让所里的领导、让部里的领导看看!这机器,管用!顶大用!”
这份朴实无华却重逾千斤的礼物,让实测组所有人的眼眶都有些发热。陈青禾看着那金灿灿的麦穗,仿佛看到了无数农民兄弟期盼的目光。李总工郑重地双手接过:“韩队长,您放心!这麦穗,我们一定带到!‘红星-1’一定会越来越好,为更多的农民兄弟服务!”
在移民们依依不舍的送别中,实测组借着暮色,再次将“红星-1”装上卡车。这一次,刘大奎师傅和陈青禾对那个带着钢套“箍痕”的液压连接杆进行了额外的加固和缓冲保护,确保它能在崎岖的山路上挺住。
卡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摇晃,车厢里弥漫着机油、汗水和麦粒混合的气息。陈青禾和其他几个技术骨干、农机手挤在车厢后部,背靠着冰冷的车厢板。连续高强度的实测和抢修带来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所有人都闭着眼,随着车厢的晃动昏昏欲睡。陈青禾强撑着精神,望着车外飞速掠过的、笼罩在暮色中的山峦轮廓。
驾驶室里,王振华主任和李为民总工并排坐着。王振华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回头隔着驾驶室后窗看向车厢里疲惫的众人,目光落在陈青禾身上,带着一丝感慨的笑意:“青禾这小子,这次下来,表现真是没得说。”
李总工也微微颔首,声音平稳而带着赞许:“嗯,是块好料子。对问题的反应很快,思路也清晰,尤其是这次库区液压支撑杆的应急处理,很到位啊。”
王振华深以为然:“是啊,关键时候顶得上。这次实战暴露的问题,特别是割台支撑结构那块,回去的报告和后续改进,我看得让他多担些担子。”
李总工:“是该压压担子了。实战是最好的磨刀石啊。”
卡车在夜色中驶入研究所大门时,己是深夜。但主楼的几间办公室依然亮着灯。刘所长、赵书记,还有设计室的几个骨干,显然都等在那里。
车刚一停稳,刘所长和赵书记就快步迎了上来。车厢板放下,众人鱼贯而下,个个满身泥污油渍,脸上写满了疲惫。刘所长挨个和大家用力握手,声音洪亮:“同志们辛苦了!回来就好!”
赵书记也连忙招呼:“食堂备了热汤面,快去垫垫肚子,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
王振华作为负责人,立刻上前简要汇报:“刘所长,赵书记!实测任务完成!东山、密云两地,总计收割近八十亩。机器经受住了考验,密云库区那种高湿倒伏的极端环境也扛下来了。暴露了一些问题,但都现场解决了,关键数据全部记录在案。哦,对了,”他连忙从随身的工具包里拿出那个用手帕包着的麦穗,“这是密云移民新村韩队长他们送的,说是地里最好的麦穗。”
刘所长和赵书记郑重地接过麦穗,在灯光下仔细端详着那饱满金黄的颗粒。刘所长点点头,声音沉稳有力:“好!这麦穗,就是最好的成绩单!同志们干得漂亮!具体细节明天再详谈,现在都赶紧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