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陈禾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启慧小心地为他披上一件薄毯。
车窗外，是熟悉的官道，两旁稻田金黄，己是丰收景象。
离开是结束，也是开始。
丁忧的三年，或许将是另一段截然不同却同样重要的时光。
离开了杭州的喧嚣与繁华，车队沿着官道向北行进。
与当初从边关赴任杭州时那种前路茫茫、肩负重任的心情不同，此次北归，虽是因丁忧守制，带着几分不得己的萧索，但队伍里的气氛却并不沉闷。
毕竟，对于启明、启文这些年轻人而言，汴京是天子脚下，是更广阔的天地，心中难免怀着期待。
而且，这次选择的路线也与来时不同，计划先走一段陆路，然后转乘漕船，沿运河北上，这比全程陆路要舒适快捷许多，预计能节省近一半的时间。
几天陆路颠簸后，队伍抵达了运河畔的秀州（今嘉兴）。
望着眼前桅杆如林、船只往来如织的宽阔河面，来自西北边陲的韩队正和几个“启”字辈少年，都露出了些许新奇又略带紧张的神情。
他们习惯了黄土高原的沟壑与驰骋的骏马，对于这“漂浮的土地”和看似柔弱却能承载千钧的河水，既感敬畏又有些不适应。
包下一艘中型客船，将马车行李安置妥当，一行人终于开始了真正的水路旅程。
起初，站在平稳的甲板上，看着两岸景色如画卷般缓缓展开，稻田、村落、青山绿水，与边关的苍凉壮阔截然不同，大家都觉得颇为惬意。
启文甚至诗兴大发，对着运河吟了几句。
然而，好景不长。
船只驶入运河主干道后，速度加快，加之漕船往来频繁，带起的水波使得船身开始出现轻微的、持续不断的摇晃。
这种摇晃对于常走水路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初次长时间乘船的启武、启慧等人而言，却成了难熬的折磨。
最先表现出不适的是启慧。
她原本在船舱里整理大家的衣物，忽然觉得一阵头晕恶心，脸色渐渐发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慧姐姐，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正在一旁看书的启兰最先发现她的异常，连忙放下书卷，扶住她。
启慧勉强笑了笑，摆摆手：“没没事，可能就是有点晕船，歇会儿就好。”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更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赶紧捂住嘴。
这时启芳也闻声过来，见状立刻道：“快躺下，别硬撑着。”
两人合力将启慧扶到舱内简单的床铺上躺下，启芳麻利地打来清水，浸湿了布巾敷在启慧额头，又找出事先准备的、据说能缓解晕船的薄荷油，轻轻涂在她的太阳穴上。
“都怪我，光顾着收拾东西，忘了慧姐姐你是第一次坐这么久的船。”启兰有些自责。
启慧闭着眼，缓了口气，却还惦记着事情，声音虚弱地叮嘱：“我没事躺会儿就好。兰儿，你去看看先生
先生一忙起来就忘了时辰，这会儿怕是还没用午饭，你去催催
还有，船上的饭菜若是不合口，看看我们自带的小炉子能不能煮点清粥”
都这时候了，还念念不忘照顾先生。
启兰和启芳对视一眼，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放心吧慧姐姐，先生那边有启明哥和韩叔看着呢，饿不着。你呀，就先顾好自己吧！”启芳说着，又帮她掖了掖被角。
与启慧的默默忍耐不同，启武的反应就“激烈”得多。
这个在陆地上生龙活虎、能徒手撂倒壮汉的小伙子，上了船没多久，就感觉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他强撑着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试图用练武的桩功稳住下盘，结果差点一头栽进河里，被眼疾手快的韩队正一把捞了回来。
“不行了韩叔这地它老是动”启武瘫坐在甲板上，背靠着船舷，有气无力地呻吟着，脸色蜡黄。
韩队正自己也有点不适，但毕竟年纪大，经历多，还能忍耐。
他看着启武这副惨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用独臂拍了拍他的脑袋：“瞧你这点出息！在陆地上不是挺能耐吗？怎么一到水上就变成软脚虾了？”
旁边几个稍微适应了些的老兵也忍不住打趣：
“就是，启武，你这可不行啊，将来要是当了水师将军，难不成还得让人抬着上船？”
“我看啊，以后别说武举考骑射了，先考考能不能在船上站稳吧！”
“哈哈哈”
启武被说得满脸通红，想反驳又没力气，只能哼哼唧唧地求饶：“各位叔伯就别取笑我了难受死了”
陈禾从船舱里出来透气，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走到启武身边，蹲下身看了看他的情况，对韩队正道：“去把我那个青色包袱里的瓷瓶拿来，里面是些缓解晕船的丸药，给他服两粒。”
他又看向其他几个脸色也不太好的年轻人，温声道：“初次乘船，多有不适是常事，不必强撑。
都回舱里歇着，尽量别盯着水面看，吃点清淡的，慢慢就适应了。”
有了陈禾的发话，大家这才停止了玩笑，七手八脚地把启武扶回船舱。
服了药，又躺下休息，启武的症状总算缓解了一些，但依旧蔫蔫的，没了平日里的精神头。
相比之下，启明、启文和启真、启善几人适应得还算快。
启明和启文起初也有些头晕，但他们选择待在船舱里看书、下棋，转移注意力，很快就熬过了最初的不适期。
启真性格活泼，好奇心重，反而觉得坐船很有趣，常常趴在船舷边看风景，偶尔还跟船工搭话，问东问西。
启善则对漕运经济产生了兴趣，拿着个小本子，记录着往来的船只类型、货物种类，估算着运量，倒把晕船的事忘在了脑后。
接下来的几天，旅程就在这种状态下滑行。
运河两岸的城镇乡村缓缓掠过，天气晴好时，波光粼粼，白鹭翻飞，景色宜人；
遇到阴雨，则烟雨朦胧，别有一番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