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文!”他看向虽然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的启文,“你立刻回府衙,召集所有懂水利、工建的属官和工匠师傅!
立刻!马上!就在这堤坝上,找个能避雨的地方,我们要议一议,这堤坝,到底该怎么彻底修!
才能让杭州百姓,从此不再受这水患之苦!”
“是!大人!”启文领命,立刻转身跑向城里。
陈禾又对另外几个属官道:“统计此次抢险所用物料、民夫工钱、伤员抚恤,还有堤坝损毁情况,一一造册登记。
所需银钱,从府库支取,若不够本官再去想办法!”
安排完这些,他走到堤边,望着脚下虽然平息却依旧浑浊的江水,望着两岸被洪水肆虐过的狼藉土地,心中沉甸甸的。
一场战斗结束了,但另一场更艰巨、更漫长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他要修的,不仅仅是一道物理的堤坝,更是一道能抵御时间冲刷、能经得起风雨考验的、真正的屏障。
不久后,在堤坝上一处临时搭建、还能漏雨的草棚里,一群浑身泥浆、面带疲惫的官员和工匠,围着简陋的桌子,摊开地图,就着昏暗的天光,开始了激烈的讨论。
陈禾坐在中间,仔细听着每一个人的意见,时不时发问。
会议开完,他也连夜写了奏折,他要将杭州堤坝的真实情况、此次抢险的经过、以及彻底重修堤坝的必要性和初步方案,详细呈报朝廷。
洪水的余威渐渐消退,杭州城内外虽然一片狼藉,低洼处还积着浑浊的泥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草木腐烂的气味,但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笼罩着整个城市。
堤坝守住了,家园保住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陈禾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
城内清淤、消杀、修复被风雨损坏的屋舍、安抚受惊的百姓千头万绪都需要他主持。
更让他牵挂的是杭州府下辖的几个沿江县乡。
快马回报陆续传来,所幸因杭州主堤未决,下游虽也有淹没,但灾情远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多是农田被淹,房屋进水,少有人员伤亡。
“立刻从府库调拨粮食、药材、石灰!”陈禾对着负责仓廪的属官下令,才睡了一个时辰的声音明显有些沙哑。
“组织人手,由各县丞带队,分赴各受灾乡镇!首要确保百姓有饭吃、有水喝、有地方住,严防大灾之后有大疫!所需银钱,先行垫付,事后核销!”
命令一道道发出,府衙将救灾的指令和物资快速输送到需要的地方。
经历过堤坝上那一夜的生死与共,如今府衙上下执行力空前,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拖延。
然而,杭州的灾情可控,并不意味着整个江南都如此幸运。
几天后,杭州城的几个城门附近,开始三三两两地出现一些陌生的面孔。
他们拖家带口,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眼神茫然又带着一丝渴望。
他们大多来自上游或周边受灾更严重的州府——湖州、秀州、乃至更远的明州。
那里的堤坝远不如杭州这般(至少在抢修后)坚固,洪水肆虐,家园尽毁,田亩颗粒无收,只得背井离乡,往听说情况稍好的杭州涌来。
这些流民,与陈禾在边塞见过的那些被战火和饥荒折磨、打算永久定居的流民不同。
他们口中谈论的多是“等水退了”、“等地干了”、“看看官府能不能发点种子”
他们的根还在故乡,逃难只是暂时的无奈之举。
但暂时的流民,若安置不当,同样是巨大的隐患。
饥寒交迫之下,偷盗、抢劫、乃至引发瘟疫,都可能发生。
陈禾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越聚越多的流民,眉头紧锁。
“大人,是否紧闭城门?或者驱赶他们?”一个守城的军官请示道,面露难色,“人越来越多了,怕生出乱子。”
“不可。”陈禾断然摇头,“驱赶他们,让他们去哪?饿死在野地里吗?同为陛下子民,岂能见死不救?”
他沉吟片刻,下令道:“在城外地势较高、远离水源的地方,划出一块区域,搭建临时窝棚。府衙设粥棚,每日供应两顿稀粥。
从府库调拨一批旧帐篷、草席。同时,派衙役和医师过去,维持秩序,查验是否有疫病征兆,一旦发现,立刻隔离救治。”
“可是大人,”属官有些担忧,“府库的存粮还要供应本城百姓和救灾,只怕”
“撑不了多久,是不是?”陈禾接过话,“我知道。但能撑一天是一天。同时,以府衙名义,号召城内富户、商户捐粮捐物。
告诉他们,城外稳定,城内才能安宁。这也是为他们自己积德保安。”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另外,告诉韩队正,派一队人手在流民聚集区外围巡逻。施粥归施粥,但若有趁机闹事、偷盗抢劫、散播谣言者,一律严惩不贷!
非常时期,用重典!要让他们知道,杭州可以提供暂时的庇护,但绝不容许无法无天!”
措施很快执行下去。
城外搭起了一片简陋却还算整齐的窝棚区,粥棚升起炊烟,虽然粥稀得能照见人影,但至少能让逃难而来的人们暂时活下去。
城内的富户商户,在府衙的号召和些许压力下,也或多或少捐出了一些钱粮旧衣,聊胜于无。
流民们暂时安顿下来,虽然条件艰苦,但总算有了个遮风避雨和果腹的地方,秩序还算平稳。
陈禾每日都会抽空到城墙上远远看上一眼,心中却丝毫不敢放松。
这就像坐在一个火药桶上,只要粮食接济不上,或者流民中爆发瘟疫,瞬间就可能失控。
就在他为此焦头烂额之际,朝廷的批复和钦差,终于到了。
来的不止是传达圣旨的天使,还有一位工部侍郎和一位御史台的巡查御史,带着若干工部员外部、主事等水利方面的专业官员。
阵仗不小,显见朝廷对江南水患和堤坝问题的重视。
陈禾率领杭州府大小官员,开中门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