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鞭子抽在几人心上。
“本官原本以为，整顿市场，肃清贪腐，给你们一条正道走，你们便会收敛心思，老老实实做生意。
没想到，竟是如此冥顽不灵，死性不改！”
“既然正道你们不想走，那就别走了。”
他一拍惊堂木：“朱茂、李德财、孙侯，三人合谋，设计陷害朝廷命官，其心可诛！虽未得逞，然影响极其恶劣！
着即革去一切商会职务，名下所有商铺，即刻查封！一应账目、货物，仔细盘查！若有违法之事，数罪并罚！”
“周会长，昏聩糊涂，纵容包庇，险些酿成大祸，革去会长之职，罚银千两，以儆效尤！其余参与宴饮、知情不报者，各罚银百两！”
“望湖楼，停业整顿一月，罚银五百两！”
“一干涉案人等，全部收押，待细查之后，再行发落！”
命令一下，堂下哭嚎求饶声响成一片。
朱茂等人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一次看似寻常的“巴结”，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查封店铺，细查账目！
他们谁家经得起细查？！
韩队正可不管他们如何哭嚎，指挥着衙役如狼似虎地将人拖了下去，连夜就去查封店铺。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杭州城。
原本那些还在观望、甚至暗中嘲笑陈禾不懂“规矩”的商户，彻底傻了眼。
他们没想到这位年轻知府手段如此酷烈，反击如此迅速狠辣！
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
更重要的是，这次栽的，是几个试图“巴结”他的人！
这释放出的信号再明确不过：在他陈禾这里，没有灰色地带，要么守规矩，要么滚蛋！连讨好巴结，都得按他的规矩来！
一时间，杭州商界风声鹤唳，所有小心思、小动作都瞬间收敛了起来。
原本还有些摇摆的商户，纷纷彻底倒向府衙这边，表现得比谁都积极守法。
陈禾回到书房时，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他一夜未眠，却毫无睡意。
启文小心地给他端来一碗热粥：“大人，您一晚没睡，吃点东西吧。”
陈禾接过粥碗，慢慢喝着。
米粥温热，熨帖着有些发冷的肠胃。
“启文，你说，为什么总有人觉得，规矩是立给别人看的，自己总可以找到漏洞钻过去？为什么总想着走捷径，而不是堂堂正正地竞争？”
陈禾忽然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启文想了想，认真答道：“因为走捷径来得快，赚得多。堂堂正正竞争，太慢，太累。他们习惯了以前那种轻松赚钱的日子，不愿意改，也怕改。”
“是啊，习惯了。”陈禾放下空碗，“所以，就得有人拿着鞭子，时刻在旁边盯着。让他们知道，走了歪路，会比正道更慢，更累，甚至会摔得头破血流。”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晨曦微光中渐渐苏醒的杭州城。
“通知下去，今日照常点卯。被查封的店铺，尽快评估，符合条件的话，优先转给商会里那些信誉好、有实力的商户经营。
告诉所有人，位置，腾出来了。能不能坐上去，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是，大人！”启文躬身应道，看着陈禾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敬意。
望湖楼风波如同一场猝不及防的寒流，瞬间冻僵了杭州城内所有蠢蠢欲动的心思。
知府大人连试图“巴结”他的人都下如此狠手，革职、查封、罚银、下狱，一套组合拳毫不留情，这彻底震慑了那些还抱着侥幸心理、想走歪门邪道的商户。
陈禾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深知，商界的整顿只是扫清了明面上的障碍，那些藏匿在阴影里的地下产业，才是滋生罪恶、腐蚀秩序、吸食民脂民膏的真正毒瘤。
赌坊令人倾家荡产，青楼逼良为娼，暗门子藏污纳垢，无一不是百姓痛恨却又往往无可奈何的存在。
他再次扎进了府衙那浩如烟海的陈旧卷宗库里。
与之前查账目的目的不同，这次，他专门翻找那些积压的、与市井纠纷、治安案件、人口走失、高利贷逼债等相关的旧案卷宗。
灰尘弥漫中，他一坐就是一天，启文和几个细心些的“启”字辈少年在一旁协助，将那些看似无关的零碎信息一点点拼凑起来。
“大人，您看这份三年前的报案记录，”启文将一份纸张发黄的卷宗递过来。
“城西‘大发赌坊’门口，有赌徒欠债被打成重伤，其妻来告，但后来不了了之，备注是‘双方己私下调解’。”
陈禾接过，仔细看了看：“私下调解？赌债不受律法保护，何来调解？记录报案的差役是谁？当时负责的巡街是谁？”
很快，另一个少年找到了一份对应的巡逻记录：“大人，那段时间负责城西巡逻的班头叫赵奎，但半年前己经因病辞役了。”
“因病辞役？”陈禾冷笑，“查查他辞役后住在哪里，家境如何。”
另一份卷宗则记录了一起少女走失案。
父母报官说女儿去城外上香后未归，最后竟在城南一家名为“暗香阁”的妓院后门被发现，人却己经变得痴痴傻傻，问什么都说不清。
案卷最后以“女子自行走失，受惊过度”草草结案。
“暗香阁”陈禾用手指敲着这个名字，“它的东家是谁？纳税记录如何？平日里与哪些人来往密切？”
还有几份是关于城中几家当铺的投诉，指控他们息费极高，且常有强买强卖、甚至故意设计让人落入借贷陷阱的行为。
投诉最终都不了了之。
一条条不起眼的线索，一份份被刻意模糊处理的旧案，像散落的珠子，被陈禾耐心地捡起，慢慢串连。
他发现，许多地下产业的背后，隐约都晃动着一些熟悉的身影。
那些被查抄的豪族的远亲、昔日与贪官污吏往来密切的胥吏、甚至是一些己经“金盆洗手”却依然暗中操控的白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