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犯被提走，卷宗证物被搬空。
签押房内再次变得空荡。
王参军满意地带着“战利品”离开。
韩队正一拳砸在门框上，木屑纷飞：“大人！难道就任由他们”
陈禾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他走到窗前，看着州府的人押着人犯、抬着箱笼远去，眼神幽深如古井。
“他们拿走的，只是他们想看到的‘真相’。”陈禾的声音低沉而冷静，“而我们手里的，才是能真正钉死他们的棺材钉。”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屋内忠诚的部属：“立刻将我们留下的核心口供、账册副本，与张秀娘案的卷宗摘要、钱浩的其他罪证、以及市井间搜集的民怨记录，全部整合起来。
启文，由你总筹，编撰一份条理清晰、证据链完整的详实奏报。”
“韩队正，挑选绝对可靠之人，做好随时能将这份奏报和核心证物副本，以最快速度、最隐秘方式送出杭州的准备。其余人等，外松内紧。”
陈禾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望向北方汴京的方向。
州府接手码头械斗案后的第七日，批复下来了。
不出陈禾所料，一纸轻飘飘的公文，便将那场流血的冲突定了性：“漕帮与巡检司兵丁因口角争执，引发互殴，虽情节恶劣，然未酿成大祸。
念及漕运关乎京师供给，不宜深究，以免生乱。为首滋事者各杖五十，罚银若干，以儆效尤。余者训诫释放。双方各自约束部众，不得再犯。”
至于漕帮与巡检司之间的贿赂勾结、欺行霸市、乃至牵扯出的钱家影子和高利贷逼死人命的线索，公文上只字未提。
仿佛那搜出的账本、那按了手印的口供，都从未存在过。
“杖五十，罚银若干”韩队正捏着那份抄送来的公文，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独眼中怒火燃烧。
“死了人的张秀娘案不了了之，动了刀子的码头案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这杭州的天，难道就真是他们姓钱的？姓朱的？姓吴的？”
签押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夕。
启文、启明等人亦是满面愤懑，却都紧紧闭着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坐在案后的陈禾。
陈禾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只是将那份公文细细看了两遍，然后轻轻置于案头，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的官印处摩挲了一下。
“他们越是如此遮掩，越是说明心虚胆怯，怕拔出萝卜带出泥。”
陈禾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却像冰层下汹涌的暗流，“这份批复，正好。启文，”
“学生在！”启文立刻应声。
“将州府这份批复公文，与我们手中关于码头案的真实口供、账册副本，并列收录并做重点标注。”
陈禾吩咐道，目光转而看向桌上那本己编纂得厚厚的奏报初稿，“我们的‘万民书’，可以定稿了。”
所谓“万民书”，并非真有一万人签名。
而是陈禾让启文将张秀娘案、码头案的核心证据、钱浩及其他世家子弟历年来的恶行、市井间搜集的民怨、乃至州府两次强行干预司法、颠倒黑白的行径，全部编纂在一起，形成的一份条理清晰、证据链极为扎实的弹劾奏报。
其内容之详实，证据之确凿，足以触目惊心。
“大人，奏报己成。只是”启文略有迟疑，“如此首呈御前，绕过路、州两级，是否太过冒险？”一旦被拦截或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陈禾自然明白其中风险。
他沉吟片刻，问道：“前日让你打听的，漕司张副使家老夫人做寿，广邀宾客，可是明日？”
启文一怔，不明所以，仍答道：“是，明日午时，在张府别院。”
“好。”陈禾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机会来了。韩队正，你亲自去准备一份寿礼，不必贵重，但要精巧雅致，附上我的名帖。”
“大人要赴宴？”韩队正更是疑惑，大人向来不喜这等应酬。
“不，”陈禾摇头，“我不去。让启明和启慧去。以我府中晚辈的名义，代为送礼致贺。”
他看向启明和启慧：“你二人机敏，明日赴宴，只需做一件事：留意观察淮南路转运使司的刘判官。他是张副使的同年好友，必会前来贺寿。
找准时机，在他离席更衣或独处时，将这份奏报”陈禾从案下取出一只密封的、毫不起眼的细长桐木盒。
“交给他。不必多言，只说‘故人所致，劳烦判官大人途经汴京时，转交东十字大街崔记纸马铺的掌柜’。他若问是何故人，便答‘边塞故人’即可。”
启明和启慧对视一眼，神色顿时凝重起来，郑重接过木盒。他们虽不完全明白其中深意，但知道这木盒重于千钧。
陈禾低声解释道：“这位刘判官，当年在京时，曾受过周山长的一点恩惠，为人还算正首。
他此次贺寿后，不日便将押送一批漕粮北上入京述职。这是唯一能避开杭州乃至两浙路所有眼线，将奏报首送御前的机会。务必小心，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大人放心！我等必不辱命！”启明和启慧齐声应道，将木盒小心藏入怀中。
次日，张府别院车水马龙，贺寿之人络绎不绝。
启明和启慧穿着体面却不扎眼的衣裳，以陈通判家眷的名义送上寿礼，言行得体，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他们按捺住紧张，在宾客中悄然寻找那位刘判官。
宴至中途，果然见刘判官离席往净房方向走去。
启明给启慧使了个眼色，启慧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在回廊拐角处，趁左右无人，快步上前，低声道：“判官大人留步。”
刘判官停步，回头见是一个面生的清秀少女，略有诧异。
启慧按照陈禾所教，递上木盒，低声道：“故人所致，劳烦判官大人途经汴京时，转交东十字大街崔记纸马铺的掌柜。”
刘判官眉头微蹙，接过木盒，入手微沉：“故人？哪位故人？”
“边塞故人。”启慧说完，敛衽一礼，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迅速消失在假山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