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练的景象,比昨日傍晚所见更显不堪。
喊杀声有气无力,如同病猫呻吟。
刺枪的动作软绵绵,毫无章法,枪尖歪斜,甚至有人脚下拌蒜,险些摔倒。
刀盾对练更像是儿戏,盾牌歪歪扭扭地挡着,木刀轻飘飘地砍下,引来一阵哄笑。
队列更是散乱不堪,前后参差,左右不齐。
兵丁们个个面黄肌瘦,穿着破旧的号衣,眼神涣散,动作间透着深深的疲惫和敷衍。
与其说是操练,不如说是一群无精打采的农夫在应付差事。
“这这成何体统!”张勇看得脸上挂不住,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刘成则低着头,飞快地在随身携带的簿子上记录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陈禾面色沉静如水,目光锐利地扫过这片混乱的“沙场”。
饥饿、懈怠、缺乏训练,这是肉眼可见的表象。
更深层的,是军纪涣散、上官无能、兵无战心!
就在这片灰败疲软之中,一个身影陡然吸引了陈禾的注意。
那是一个站在队列边缘的青年。
约莫二十出头,身形算不上魁梧,但骨架匀称挺拔。
同样穿着破旧的号衣,脸上也带着菜色,但他的眼神却异常专注锐利,如同鹰隼。
刺枪时,动作干净利落,腰马合一,枪尖破空竟带着一丝微弱的尖啸!
收枪、格挡、突刺,每一个动作都迅捷有力,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韵律感,与周围人的疲沓敷衍形成了鲜明对比。
即便是在这混乱的队伍里,他也能下意识地维持着基本的间距和方向感,如同一根插入沙堆的标枪!
“此人是谁?”陈禾指着那青年,问身后的张勇。
张勇眯着眼辨认了一下:“回大人,那人叫沈焕,是是去年发配来的充军户。听说家里犯了事,具体小的也不太清楚。”他语气有些含糊。
“充军户?”陈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依旧锁定在沈焕身上。
那份骨子里的章法气度,绝非寻常农家子弟能有。
家学渊源?
或许曾经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一朝倾覆,才沦落至此。
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这片死气沉沉的泥沼里,他看到了一点火星!
“去,把他叫来。”陈禾吩咐道。
张勇应了一声,快步走下土坡,对着操练队伍喊了一嗓子,又对负责操练的一个小旗官说了几句。
那小旗官显然认得张勇,不敢怠慢,连忙跑到沈焕身边,说了几句。
沈焕停下动作,略显诧异地抬头朝土坡这边望了一眼,随即放下木枪,整理了一下破旧的号衣,跟着张勇走了过来。
“小的沈焕,参见大人!”沈焕走到陈禾面前,单膝跪地行礼。
声音清朗,不卑不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起来回话。”陈禾打量着他。
近看之下,青年眉目清朗,鼻梁挺首,只是皮肤被边关风沙吹得粗糙,嘴唇也有些干裂。
眼神明亮,深处藏着一种被压抑的锐气和沉静。
“本官观你操练,颇有章法,习过武艺?”
“回大人,家父曾为军中教头,小的自幼随父习些粗浅枪棒。”
沈焕的回答很谨慎,提及家父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随即隐去。
“哦?家学渊源。”陈禾点点头,印证了心中猜测,“如今在营中担任何职?”
“回大人,小的只是普通军卒。”
陈禾目光转向张勇:“张班头,此人可用。即日起,擢为巡检司弓手小旗,暂归你管辖,协助整训弓手及日常巡防事务。”
“啊?”张勇一愣,显然没想到陈禾会首接提拔一个充军犯,“大人,这这沈焕是充军”
“本官兼领安抚司勾当公事,有权调任本县境内低阶军职。充军户,亦是军户,只要可用,为何不用?”
陈禾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莫非张班头觉得,营中还有比他更堪用的?”
张勇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抱拳:“是!小的遵命!”他看向沈焕的眼神复杂起来,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沈焕更是愕然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从任人欺凌的充军卒,到掌十人之兵的小旗?
这突如其来的擢升,如同在死水中投入巨石!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哽咽:“谢大人提携!沈焕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大人所望!”
“起来。”陈禾虚扶了一下,“好生做事,本官自有明断。”
接着,陈禾的目光再次投向操练场。
他指着队列中几个虽然同样面有菜色,但动作尚算有力、眼神也相对清明的青壮兵丁:
“还有那几人,张班头,一并记下名字,稍后调入巡检司弓手队,由沈焕一并整训。日后巡防缉盗、戍守城垣,正需此等健卒。”
张勇不敢再质疑,连忙应下,将陈禾指出的几人一一记下。
做完这些,陈禾并未立刻离开。
他带着张勇、刘成和沈焕,缓步走下土坡,来到了操练场边。
操练早己因他的到来而停止,兵丁们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眼神畏缩地偷瞄着这位年轻却气场迫人的新县尊。
负责操练的军官正是昨日见过的左营都头吴大勇,此刻他额角冒汗,神色紧张地小跑过来,躬身行礼。
“卑职吴大勇,参见大人!不知大人驾临,未能远迎,操练懈怠,请大人责罚!”
陈禾摆了摆手,目光扫过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兵丁,语气平和地问道:
“吴都头,军卒日常操练,一日几时?所用器械,可还堪用?营中粮秣,可足额发放?”
吴大勇心中打鼓,脸上堆着笑,小心应对:“回大人!操练操练每日卯时、申时各一个时辰!器械器械虽有磨损,但皆能使用!
粮秣粮秣都是按按上峰拨付之数,足额发放的!”他刻意加重了“足额”二字,眼神却有些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