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7日，星期三，清晨。
盛影传媒办公室那部崭新的直线电话，在陈玉刚拿起抹布准备擦拭桌面时，骤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划破了办公室的宁静。
陈玉拿起话筒，深吸一口气，按照王盛写好的话术模板，声音尽量甜美专业：“喂？您好，盛影传媒。”
“喂？你们是那个拍结婚录像的吧？就电视上放的那个！太高级了！多少钱拍一次啊？”电话那头是个大嗓门，透着急切和好奇。
陈玉心中一喜，赶紧回答：“是的，女士。我们提供不同档次的私人订制婚庆电影服务，基础档‘金禧典藏’套餐是8888元起，包含……”
“啥？多少？八千八？！”对方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几乎要穿透听筒：“拍个破录象要八千八？！你们抢钱啊！我结婚摆酒才花多少！你们会不会做生意啊！呸！”
电话被“啪”地一声挂断，留下一串忙音。
陈玉拿着话筒，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紧接着，电话再次响起。
“喂？盛影传媒吗？我想问问你们那个gg里的婚纱哪里租的？拍得真好看！”
“你好，我是京城晚报的记者，想采访下你们那个gg创意……”
媒体？
陈玉谨慎应对，让对方留下联系方式。
“喂喂喂？你们就是那个拍录像的吧？8888？不是888吗？你们印错了吧？”
整整一天，这部新装的电话成了办公室的焦点，铃声几乎没有停歇。
陈玉、王盛、陈良轮流接听，嗓子都快冒烟了。
电话内容五花八门：
有单纯表达对gg画面喜爱，询问拍摄技巧的。
有询问gg中男女主角是不是明星的。
有质疑价格离谱，骂“神经病”、“想钱想疯了”的骚扰电话。
有看错价格以为几百块，听到真实报价后惊呼挂断的。
有少量表示“价格有点贵但真高级”，详细询问服务细节的潜在意向客户。
还有零星的媒体记者说要采访，王盛把他们的联系方式记下，作为后续宣传计划的补充。
总之，一天下来，真正明确表示预约面谈、能接受这个价位档次的客户，一个都没有。
团队高涨的士气，像被戳破的气球，肉眼可见地泄了下去。
……
接下来的两天，来电量不减。
然而，来电内容重复着第一天的模式：惊叹、询问主角、质疑价格、骂人、捣乱、少量深入咨询但无实质进展。
办公室里弥漫着焦虑和沮丧。
陈良有些心塞的宣泄情绪道：“他妈的！都嫌贵！懂不懂什么叫专业？什么叫电影感？都想着花几百块打发叫花子呢！”
猴子对着擦拭得锃亮的摄象机镜头，叹气：“白瞎了这么好的设备，这么好的片子……”
大刘和小兵也蔫头耷脑，觉得前途缈茫。
陈玉接电话的声音也没了第一天的热情，透着疲惫。
唯有王盛，坐在他那张旧办公桌后，翻看着陈玉记录的来电信息簿，显得异常平静。
“盛子，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陈良忍不住道：“三天了！一个掏钱的都没有！几千块啊！眼瞅着流水一样花出去，响儿都没听着！”
王盛合上本子，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沉稳地开口：“慌什么？你们仔细看看这些记录。”
他点了点本子，问道：“打来电话的人，分几种？”
“嫌贵的，看热闹的，捣乱的，打听演员的，还有几个问得挺细但没下文的。”猴子嘟囔。
“对。”王盛点头，“嫌贵的和看热闹的，本来就不是我们的目标客户。我们的目标是谁？是那些能花几万、几十万摆婚宴，喝茅台抽中华，追求独一无二、彰显身份的人！你们想想，我们gg才播了三天，《精品购物指南》才登了一期，这些人看到gg，不需要时间消化？
不需要跟未婚妻，或者未婚夫商量？不需要跟家里长辈请示？8888起步，18888，58888！这不是买颗白菜，这是笔不小的开销！他们能立刻拍板预约见面，付定金？”
他顿了顿，手指敲着本子上那几个被重点标记的、咨询详细的号码：“这几个，问得这么细，对服务内容这么感兴趣，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有意向、有实力、至少是有实力考虑的……
他们现在沉默，很可能就是在内部讨论、权衡、甚至是在筹钱，我们需要的是耐心，是等他们把家里的障碍都扫清了，把预算都批下来了，自然会找上门来。现在急吼吼地，反而显得我们沉不住气，掉价！”
王盛的分析有理有据，让众人烦躁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虽然疑虑未完全消除，但至少不再象无头苍蝇。
……
次日。
就在团队努力消化王盛的“耐心等待论”，准备迎接又一个可能沉寂的白天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到了办公室，而且是直接找“负责人王盛”。
电话是北影音象公司gg部刘主任打来的，语气中透着惊奇和一丝兴奋：“小王！你们那gg搞什么名堂了？”
王盛心里咯噔一下：“刘主任？出什么问题了吗？我们严格按照要求来的……”
“不是问题，是……是效果太炸裂了！”刘主任打断他：“我前面接到京城电视台打来的电话，他们说台里接到好多电话，还有寄信的，全都在问你们那个gg，问gg里那对亲嘴儿的……啊不是，那对新人是谁演的？问那个‘头纱吻’的片段是出自哪部电影电视剧？怎么拍得那么高级那么有电影感？
把观众热线和值班室电话都快打爆了！电视台的领导都亲自过问了！你们这gg投得值啊，播出效果相当相当好！”
王盛听到这里，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他虽然对gg质量有信心，但也没想到仅在《午夜影院》这样的时段播出，就能引发如此强烈的反响。
“都是刘主任您帮忙安排的时段好，渠道精准。”王盛谦逊地回应，不忘捧对方一下。
“哈哈，你小子会说话！”刘主任心情显然极好：“不过说实话，这效果确实出乎我意料。电视台那边问我，你们还有没有后续的gg计划？他们文艺频道和生活频道有几个白天时段，价格虽然高些，但收视人群更广，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帮你们牵牵线，争取个内部价。”
这无疑是意外之喜。
王盛强压住激动，沉稳答道：“太感谢刘主任了，只是我们目前人手不足，需要先集中精力服务好这一波gg带来的潜在客户，把口碑做起来。后续肯定还需要加大宣传，到时候一定麻烦您帮忙协调！”
“好说好说！那你们先忙，有了这效果，以后合作的机会多的是！对了，韩厂长知道了吧？这可是他点头的项目，给他长脸啊！”
“我等会就去跟韩厂长汇报。”
“恩，那你先忙。”
“好，刘主任再见。”
王盛刚放下电话，众人正要向他询问什么情况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道很不和谐的声音：“哟，王总，陈总，生意兴隆啊？”
众人眉头齐齐一皱，向办公室门口看去。
一个穿着时髦夹克、头发抹得锃亮的青年倚在门口，他是宣传科科长的外甥，名叫赵小军，以前就没少跟王盛他们呛火。
“这办公室挺暖和啊，比我们那屋都强，就是忒安静了点，怎么？客户都预约到下半年了，忙得没空接电话？”
陈良“噌”地站起来，黑着脸就要上前，王盛甩去一个眼神，按住了他。
王盛靠着办公桌，语气平淡道：“赵小军，没事干去帮你们科里写写黑板报，别在我这晃悠，碍眼。”
“嘿！王盛，你还牛逼上了？”赵小军嗤笑一声：“真当自己是个角儿了？弄个破摄象机拍结婚拜堂，还敢标价五万八？忽悠傻子呢！我告诉你，厂里谁不知道你们这点破事，也就是韩厂长被你们忽悠了，我看你们这五万块钱怎么还！到时候别让你爹妈把筒子楼那点家底都赔进去！”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连好脾气的陈玉都气得涨红了脸。
猴子和大刘也站了起来，怒目而视。
赵小军嗤笑一声，继续阴阳怪气道：“要我说啊，你们这帮技术工人的儿女，就别瞎折腾着往电影圈里挤了，电影艺术是你们能玩得转的嘛？老老实实去扛机器，或者求求厂里领导给安排个临时工，才是正路子！省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猴子忍不住反唇相讥道：“赵小军，你他妈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我们干什么关你屁事！”
“怎么不关我事？看着你们浪费厂里资源，我看着心疼啊！”赵小军摊手，做作地摇头道：“借给你们设备，还借给你们钱，结果呢？净接些骚扰电话了吧？”
就在争吵声越来越大时，门外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
只见韩三坪厂长在厂办主任和另外两个中层干部的陪同下，正朝这边走来，看样子象是在巡视厂区。
赵小军一见，立刻换了副嘴脸，讪讪地喊了声“韩厂长”，就想溜走。
韩三坪却已经走到了门口，目光扫过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众人，又看了看脸色难看的王盛和陈良，最后落在想溜未溜的赵小军身上。
“吵吵什么呢？”韩三坪的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
厂办主任立刻打圆场：“呵呵，年轻人精力旺盛，估计是在交流。厂长，这就是王盛他们搞的那个……盛影传媒？”
他后半句是对韩三坪说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撇清。
韩三坪“恩”了一声，迈步走了进来，打量了一下简陋的办公室：“怎么样？几天了，有业务了吗？”
陈良张了张嘴，没敢吭声，低下了头。
王盛站直身子，依旧保持着平静道：“报告厂长，暂时还没有，不过刚刚音象公司gg部的刘主任打来电话说电视gg效果非常好，我正要去找您汇报呢。”
“那不还是没业务……”韩三坪旁边一个跟着来的生产调度科的干部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说什么来着，这玩意儿就是不靠谱，纯属瞎折腾钱……”
韩三坪象是没听见，看着王盛：“投了多少钱了？”
“电视和纸媒gg第一阶段投入六千五百元。拍摄制作成本约三千元。公司注册、电话安装、日常运营杂费约八千元。目前总共支出约一万七千五百元。”王盛清淅地报出数据道。
这几个数字一出，连厂办主任都挑了挑眉梢，觉得这花钱速度确实有点快。
那个生产调度的干部更是直接摇头：“胡闹！一万多块钱，就听了个响？”
就在这时，桌上那部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铃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陈玉看向王盛。
王盛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接电话。
陈玉努力让声音保持稳定：“您好，盛影传媒。”
一个温和但透着精明的女性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你好，我看了你们的gg，对你们的‘金禧典藏’服务很感兴趣。我儿子下个月结婚，家里想给他办得体面些。8888这个价位我们可以接受，但想详细了解一下具体包含哪些内容，以及能否看看你们更多的样片参考？如果合适，我们希望尽快签合同付定金。”
闻言，陈玉果断按下免提键，坐到椅子上，按照这几天练习的话术，热情洋溢的向电话那头的客户介绍起了‘金禧典藏’服务。
电话那头的客户，时不时“恩”一声，或者在某一点详细询问，最后满意的要了盛影传媒办公室地址，约定等会儿过来签合同。
“好的，陈女士，我们期待您的到来。”
电话挂断。
陈玉扬眉吐气的冲赵小军挑了挑眉头。
本就落针可闻的办公室，更是显得安静，赵小军脸上的讥讽笑容瞬间僵住，脸色变得煞白。
韩三坪的眉头微微挑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目光从电话机缓缓移回到王盛脸上，淡淡道：“好好工作吧。”
说罢，他便带着身边颇为尴尬的几人，匆匆离开了。
直到走了很远，这些人还是难以置信。
花8888买婚庆录像服务？！
不是，先富起来的那批人，这么富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