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那里确实适合伏击。周文焕的声音有些发紧，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但蓝玉不是等闲之辈，他"
"他当然不是，我们能想到伏击，蓝玉也能想到。所以，最终的对决还是靠实力硬碰硬。"陈砚打断道。
洪武二十三年，十月初九，桂阳。
莽山军营帐外，士兵们的操练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山风掠过旗杆的呜咽。
陈砚转身从案几上拿起一个粗陶茶盏，茶水早己凉透，表面浮着几片未滤净的茶梗。
茶盏在陈砚掌中转了一圈，褐色的茶水微微晃动，映出他眼中跳动的烛火。
"这次，我们要用他最擅长的手段对付他。"
陈砚突然将茶盏重重扣在地图上的峡谷位置，茶水溅出，在羊皮纸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谭明，我说你记一下。”
陈砚声音严肃道："一、命第三营今夜子时前将两百桶火油秘密运至鹰嘴崖；
二、抽调五百弓箭手，每人配备三支火箭；
三、让土司的人准备滚石和檑木，要能封住谷口。"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再告诉炊事营，今晚加餐，宰二十头羊。"
谭明领命而去，帐内重归寂静。
周文焕盯着地图上渐渐扩散的水渍，仿佛看到熊熊烈火吞噬峡谷的景象。
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道："我们的探子回报，蓝玉前锋距此不过六十里，最迟后日午时便会经过一线天。时间恐怕"
"足够了。"陈砚走到兵器架前，取下一把角弓，指腹轻轻抚过绷紧的弓弦。
"你亲自带人去检查火油存放，记住，要分散隐蔽。
再派两队斥候伪装成猎户，在峡谷两端瞭望。"
他拉开弓弦试了试力道，牛皮弦发出细微的嗡鸣，"至于滚石让土司的人负责，他们熟悉山路。"
周文焕点头应下，退出营帐。
陈砚的笑意更深了，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蓝玉麾下三千铁骑，总得给他们准备些见面礼。"
他转身望向帐外渐暗的天色，山风卷着碎雪从门缝钻入，掀动案上的军报。
"告诉弟兄们，此战若成，我许他们每人三亩熟田。若败"他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就当我陈砚对不住大家了。"
谭应贞胸口一热，抱拳的手微微发抖："将军言重了！弟兄们跟着您，本就是"
"去吧。陈砚摆摆手，目光落回地图上。
谭应贞知道将军此刻需要的不是表忠心，而是精确到每一桶火油摆放位置的作战方案。
他深施一礼，退出帐外。
山间的雾气彻底散了，露出满天星斗。周文焕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开始盘算人手分配。
经过校场时，他看到新兵们围着篝火烤羊肉，有个满脸稚气的少年正用匕首在木桩上刻着什么。
"周主薄！"少年慌忙起身，匕首当啷掉在地上。
周围士兵纷纷站起来行礼，火光映着一张张沾满油光的年轻面孔。
周文焕弯腰捡起匕首，刀柄上缠着褪色的红布——这是农家常见的祈福方式。
他想起陈砚说的"三亩熟田"，喉头突然发紧。"多吃点。"他把匕首还给少年，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明天有硬仗要打。"
当夜丑时，周文焕带着亲兵举着火把攀上鹰嘴崖。
崖壁上的冰凌在火光中折射出冷冽的光芒，像无数悬在头顶的利剑。
二十名土司勇士正用绳索吊装火油桶，他们赤裸的上身冒着热气，古铜色皮肤上布满神秘图腾的刺青。
"再往右移三尺！"周文焕对照着陈砚画的布防图指挥道，"每三桶一组，引线要能同时点燃。"
他蹲下身摸了摸岩石缝隙间的枯草——干燥得能瞬间引燃。
这让他想起去年大旱时龟裂的稻田，当时若没有陈砚开仓放粮，不知要饿死多少流民。
"周主薄。"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土司头领走过来，腰间别着三把不同形状的短刀。
"滚石都卡好了，保准让明军脑袋开花。"他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门齿，"不过土司让我问，答应我们的盐铁"
"战后立刻兑现。"周文焕拍了拍腰间虎符，"陈将军一言九鼎。"
他忽然听到崖下传来细微的响动，立刻示意众人噤声。火把依次熄灭，黑暗中只余山风呼啸。
借着月光，周文焕看到峡谷底部有几个黑影在移动。
他眯起眼睛——是明军斥候！其中一人正用长枪拨开灌木丛，另一人举着火折子查看地面痕迹。
周文焕的手按在刀柄上，冷汗浸透了内衫。若此刻被发现，整个计划将功亏一篑。
"沙沙"几声轻响，几片枯叶飘落在明军斥候头顶。
领头的抬头望了望陡峭的崖壁，嘟囔了句什么，很快带队继续向前探查。
周文焕这才发现是那个土司头领用细线操纵落叶转移了对方注意力，不禁暗暗称奇。
待明军斥候走远，周文焕立刻派亲兵抄近路回营报信。
他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有陈砚亲自带领的两千精锐埋伏在密林中。
若计划顺利，当蓝玉主力进入峡谷时，这支奇兵将切断敌军退路。
破晓时分，周文焕终于完成所有布防。他靠着一棵老松休息，发现树皮上刻着奇怪的符号——这是土司部族的预警标记。
远处山脊泛起鱼肚白，晨雾如纱幔般笼罩着沉睡的群山。
他突然想起陈砚昨夜那个令人心悸的笑容，恍然明白将军为何选择这条玉石俱焚的计策。
这不是简单的阻击战，而是莽山军能不能打通去安南的立足之战。
更是用烈火与鲜血告诉朝廷：即便是最卑微的山民，被逼到绝境时也会化身修罗。
"主薄，信号火起了！"亲兵的呼喊打断了周文焕的思绪。
东面山巅腾起三道烟柱，这是明军前锋己进入伏击圈的信号。
他猛地站起身，看到峡谷入口处隐约有金属反光——那是明军铁骑的铠甲在晨光中闪烁。
周文焕最后检查了一遍引火装置，低声对身旁的土司勇士说："告诉弟兄们，等中军旗帜出现再动手。"
他攥紧腰间的佩刀，掌心被棱角硌得生疼。山风突然转向，送来远处战马的嘶鸣和金属碰撞的脆响。
决战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