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三年,八月十三日。
宜章县城的早市刚刚开张,空气中还弥漫着昨夜雨后的泥土腥气。
卖菜的农妇、挑担的货郎、叫卖的小贩,熙熙攘攘挤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而今日,所有人的话题都出奇地一致。
"听说了么,昨日莽山军未婚将士人人发一个媳妇。"
"嗨,不光发媳妇还给钱给粮分田呢。"
茶肆门口,两个挑夫模样的汉子蹲在台阶上,一边啃着粗面馍馍一边交换着听来的消息。
旁边卖炊饼的老张头忍不住插嘴:"净瞎说!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当兵吃粮是天经地义,还发媳妇?莫不是山匪拉人头的把戏?"
"老张头,你这就不懂了。"
一个穿着半旧绸衫,看起来像账房先生的中年男子从茶肆里踱出来,手里摇着一把折扇小心翼翼说道:
"这可不是拉人头么?说好听点是义军,说不好听的就是山民造反,为了拉人头什么干不出来。
进去了就是反贼。等朝廷大军压境,那还有命么?这就是买命钱。"
集市另一头,肉铺前排队的人群也在窃窃私语。
屠夫王二一边剁着猪肉,一边对熟客们说:"我表兄在县衙当差,说这次千真万确。
莽山军这次招兵一千五百,凡十八至三十五岁男子,身无残疾者皆可应募。一人给安家银十两,米五石,田二十亩,还由军中配婚。"
"十两银子!"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要知道,普通农户一年到头也攒不下二两银子。
"二十亩田?那岂不是比咱现在租种的地还多?"
一个面黄肌瘦的青年喃喃自语,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正午时分,县衙外的八字墙前挤满了人。一张盖着朱红大印的告示赫然在目:
"奉莽山军陈将军钧令,莽山军募新兵一千五百名。
凡应募者,给安家银十两,米五石,官田二十亩。
未婚配者,由军媒择良家女婚配。军功另赏。即日起于县衙报名,额满为止。"
告示下的百姓炸开了锅。有识字的秀才大声诵读,不识字的则伸长脖子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开来,不到半日,整个宜章县都沸腾了。
城南破旧的茅草屋里,陈三郎蹲在门槛上,望着漏雨的屋顶发呆。
他是家中独子,父亲早逝,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
今年二十有三,却因家贫至今未娶。昨日媒婆来说亲,对方要五两银子的聘礼,他娘把传家的银镯子都当了才凑出三两。
"三郎!三郎!"同村的李二狗气喘吁吁地跑来,"快去县衙报名!莽山军发媳妇还分田呢!"
陈三郎猛地站起身,又犹豫地看向屋内。他娘正咳嗽着在灶台边熬药。
"可是从军要打仗的这还是买命钱…"
"哎呀!"李二狗急得跺脚。
"你现在一无所有?除了拼命还有什么?
就算最后丢了姓名最起码也曾有过媳妇。
最起码还给家中老娘留下钱粮,再说了,十两银子啊!够你娘买多少药?
二十亩田,比你租刘财主那五亩薄田不强?"
陈三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昨日母亲咳出的血丝,想起邻居阿花嫁人时那嫌弃的眼神,想起刘财主家收租时那副嘴脸
"走!"他猛地一拍大腿,"我去!"
县衙前己经排起了长龙。
有像陈三郎这样的穷苦青年,也有穿着体面的小商贩,甚至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读书人的清瘦男子。
负责登记的谭明忙得满头大汗,谁让如今的莽山军就他识字,陈砚算半个文盲。
简体字他认识,繁体字能猜出来但是好多写不出来。
谭明旁边两个军汉正挨个检查应募者的身体状况。
"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可曾婚配?"谭明头也不抬地问道。
"小人陈三郎,城南十里陈家村人,未曾婚配。"陈三郎紧张地搓着手。
谭明在簿子上记了几笔,递过一张按着红手印的契书:
"按个手印,明日辰时来此集合,自带换洗衣物。安家银和米粮三日后发放,田契等入了伍再给。"
陈三郎颤抖着按下手印,仿佛按下了命运的转折点。
身后排队的人们羡慕地看着他,有人大声问道:"军爷,真能给俺分媳妇吗?"
一个络腮胡子的军汉哈哈大笑:"那还有假?
陈将军从剿灭县中大户之家时,把他们的女眷丫鬟全部集中在一起,都是十七八岁的好年纪。只要入了伍,立马安排相看!"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这时,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突然挤到前面,声音尖锐:"军爷!我夫君去年战死,为何没有这些待遇?为何我孤儿寡母连口粮都领不到?"
现场骤然安静下来。那军汉脸色一变,低声道:"这位娘子,你夫君是明军麾下,而我们是莽山军,是义军"
妇人泪流满面:"同样是卖命,为何如此不公?我儿才三个月大啊"
谭明连忙示意衙役将那妇人请到一旁,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陈三郎看着妇人怀中的婴儿,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安。
但转念一想,二十亩田和十两银子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有了这些,他就能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还能娶上媳妇
"下一个!"谭明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夕阳西下时,报名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县衙前的广场上点起了火把,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红光,仿佛映照着他们心中燃烧的希望。
陈三郎站在人群中,听着西周兴奋的议论声,恍惚间觉得命运正在向他展开一条从未想过的道路。
他不知道的是,莽山军营里,那位络腮胡子军汉正向陈砚禀报:"将军,今日己募得六百余人,照这势头,三日就能满额。"
陈砚扶下巴微笑:"好,好。明军即将来临,这批新兵训练几日能够守城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