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陆沉的话,火德星君陡然激动起来。
脖颈上的青筋都隐隐浮现,他梗着脖子,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
“我激动了吗?!”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陆沉那云淡风轻的姿态。
陆沉仿佛遇到的麻烦并非关乎自身清誉与权柄,反而象是旁观者在点评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平静。
淡笑道:“别激动嘛。”
“这点小事,不值得如此激动。”
说完,他甚至懒得再多看火德星君一眼,径直从其身旁悠然走过。
玄色帝袍的衣袂拂过光洁如玉的仙阶,未带起半分尘埃。
一步,两步,三步……直至走出五步之遥,陆沉的脚步忽然顿住。
他并未回头,只是侧过半边脸颊,银发垂落,遮住了他部分神情,唯有那淡漠的声音清淅地传入火德星君耳中。
“对了,这次回天庭,是天帝邀我和中天大帝一同观星。”
陆沉语气玩味,轻笑一声。
缓缓补充道:“说不定,观星之时,还能看到你火德星君的荧惑星呢。”
话音落下,陆沉不再停留,身形化作一道淡淡的金色流光,瞬息间便消失在仙云缭绕的廊桥尽头。
原地,火德星君依旧僵立在那里。
他没有转头去看陆沉离去的背影,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
拳头在宽大的袖袍中用力攥紧。
手背上,那像征火部权柄的烈焰纹路都仿佛因他的怒意而灼灼燃烧。
他心中暗暗发狠,一股不甘与野心的火焰在胸腔内疯狂灼烧。
“陆沉……”
“总有一日,我会一步!一步!爬到你的位置!”
他也要,成为这天庭真正享有至高无上权力的三位上神之一!
届时,看谁还敢如此轻慢于他!
————
仙界之巅,观星台。
此地并非凡间意义上的高台,而是一片悬浮于无尽虚空中的破碎陆块。
周遭尽是流淌的星河,亿万星辰仿佛触手可及。
天帝与中天大帝早已在此。
两人盘膝而坐,身前,是一盘未尽的棋局。
见到陆沉踏着星辉走来。
两人皆转过头,脸上露出和善而平淡的笑容。
天帝率先开口,声音温和,不带丝毫烟火气,仿佛没有任何感情。
“青苍帝君来了,倒是不早不晚,刚刚好。”
陆沉微微拱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陛下,臣下界除魔,耽搁了些许时辰,来晚了。”
天帝摆了摆手,目光掠过陆沉,望向那无垠星河,语气带着一丝赞许。
“不妨事。”
“帝君心系人界,凡事亲力亲为,乃是好事。”
然而,他话音甫落,便倏然一转。
那平和的目光重新落在陆沉身上,仿佛随口一问,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听说,帝君这次下凡,竟然遇到了一个胆敢冒充帝君名号的狂徒?”
陆沉面色不变,仿佛早已料到有此一问,坦然应道:“是,说起此人,还与昔年天庭的一桩旧事有些关联。”
“陛下应该还记得,当年曾闯入仙界青云宗山门,闹出不小风波的妙音仙君,玄玦吧?”
天帝闻言,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追忆。
随即缓缓颔首:“妙音仙君……朕记得,此人在音律一道上,确实有着过人的天赋。”
“想当初,蟠桃盛会之时,朕也曾听过他献奏的曲子,的确非凡。”
而在一旁的中天大帝适时插话道:“左右不过一介被仇恨蒙蔽心智的狂徒罢了。”
“为了报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甚至连假冒帝君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都能做出来,便是身死道消,也是便宜了他。”
说到此处。
中天大帝顿了顿,似是宽慰道:“至于如今仙界因此事而起的那些谣言,帝君也不必过于在意。”
“悠悠众口,难堵亦不必堵。”
陆沉听后,眉梢微挑,看向中天大帝,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兴致:“哦?什么谣言?”
“臣近日奔波于下界,倒是未曾留意仙界风向,还请大帝解惑。”
中天大帝叹了口气,摇头道:“如今仙界盛传,此番假冒帝君名讳、复灭下界宗门之事,并非简单的个人寻仇,而是与天庭内部的派系争斗有关。”
他目光扫过陆沉与天帝,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说是因吾这紫薇一脉,与帝君你所执掌的东极一派内斗所致,当真是荒谬至极!”
就在这时,一直静听的天帝也将目光投向陆沉,那平和的眼神深处,仿佛蕴含着星河流转,宇宙生灭。
淡然道:“外人言,不足信也。”
然而。
天帝刚刚说罢,忽然微微前倾,手中把玩着一颗棋子。
又开口道:“不过,这里也没有外人,说说也无妨。”
“青苍帝君,你认为世人所言的这紫薇一脉,与东极一派,是否当真存在?”
刹那间,观星台上的气氛陡然一沉!
星河仿佛停止了流淌,飘荡的道则碎片更是凝滞在半空。
中天大帝目光低垂,仿佛在欣赏脚下星璇的变幻,实则所有心神都凝聚在陆沉即将给出的答案上。
这绝非随口的闲谈!
这是试探!
是来自仙界最高权力层直指内核的试探!
若是一个回答不慎,流露出丝毫结党营私,尾大不掉的迹象,只怕会立刻引来天帝的忌惮,甚至亲自下场干预!
届时,就不再是他陆沉与中天大帝之间的博弈。
而是他这位三把手,要同时面对二把手和一把手的联手压制!
毕竟,中天大帝和天帝之间,还有着更深的利益关系!
如果一定要只留一个,那天帝也只会留中天大帝,扶持另外一个人起来,与中天大帝抗衡!
这,便是权衡之道!
然而,面对这近乎图穷匕见的局面。
陆沉不仅没有丝毫怯场,反而象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轻地摇了摇头,失笑出声。
“陛下此问,倒是让臣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陆沉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平静道:“这紫薇与东极的所谓派系一事,主观上,自然是没有的。”
“毕竟天庭一体,又有什么彼此之分呢?”
但下一刻。
陆沉话锋微转,目光坦然迎向天帝那深邃的眼眸。
继续说道:“但若论客观上,或许又确实存在。”
不等天帝神色变化。
陆沉便接着开口从容解释道:“毕竟,中天北极紫薇大帝统御诸天星斗,经纬万星,事务何其繁杂?”
“若手下没有几个信得过,用得顺手的人去执行,去分担,政令如何通达?权柄如何运转?”
一边说着,陆沉视线一边转向中天大帝,微微颔首,仿佛在表示理解,随即再次看向天帝。
“而臣,蒙陛下信重,执掌雷部,节制百万仙兵,肩负征伐维稳之责。”
“若麾下将领、仙兵,皆是与臣皆是素不相识,是毫无默契之辈,导致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军令不畅,士气不振……”
“届时,魔界窥得虚实,大举来犯。”
“臣又要如何替陛下,替天庭,压服那些蠢蠢欲动的魔头?守护这六界安宁?”
陆沉一番话语,不急不缓,有理有据。
既点明了派系存在的客观现实与必要性,又将这一切都归结于更好地履行天庭职责,维护仙界稳定的大义之上。
可以说,既表明了自己的重要性。
又向天帝表了忠心!
天帝一直静静地听着,脸上无喜无悲。
直到陆沉说完,他凝视陆沉片刻。
旋即,天帝忽然一阵大笑!
“哈哈哈……好!帝君所言,甚是有理!剖析透彻,直指根本!”
他笑声渐止。
目光同时扫过陆沉与中天大帝。
尤其是在中天大帝这边。
更是深深的看了一眼。
随后方才说道:“这天下事,便是如此!有其形,未必有其意,有其意,亦需借其形!”
“只要心中装着的是天庭,是六界大局,些许枝节,无伤大雅。”
“中天大帝,你认为如何?”
他这番话语,看似认同了陆沉的说法,将派系之争轻描淡写地归为枝节,实则也是定下了调子。
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天帝可以容忍派系的存在,但前提是,必须要在天庭的框架下才行!
这番话,不仅仅是说给陆沉听。
同时,也是在说给中天大帝听!
中天大帝听后,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却是心中一沉!
他知道。
天帝,对他已然开始有所不满!
而这一切都源自于火德星君的擅作主张!不仅没有伤到陆沉半分,反倒是让自己在天帝这边,逐渐失去了最重要的信任!
火德星君种下的因,恶果却由他中天大帝来买单!
但火德星君毕竟是他诸天星斗一脉。
他若是处置了火德星君,又有谁会替他卖命?
中天大帝也只能随着天帝微微一笑。
附和道:“陛下圣明。”
“青苍帝君所言,乃是正理。”
观星台上的气氛,随着天帝的笑声,似乎又重新变得缓和起来。
星河再次缓缓流淌,道则碎片继续飘荡。
只是在场的众人都知道。
所谓貌合神离,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