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话音落下,只见他信手朝着玄玦身侧那张古琴遥遥一招。
嗡!
那张造型古朴、琴身隐有血纹流转的七弦古琴,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轻飘飘落入陆沉掌中。
他指腹抚过冰凉的琴身,目光落在那一根根紧绷的琴弦之上。
语气平淡:
“借你琴弦一用。”
说罢,也未等玄玦回应,陆沉右手食指与拇指已轻轻搭上了一根最为坚韧的琴弦。
就在他指尖触碰琴弦的刹那。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帝威,如同沉睡了万古的洪荒巨兽,骤然苏醒!以陆沉为中心,轰然爆发!
他身后虚空,无尽金光如同汪洋决堤,奔涌而出!
一尊高达万丈,面容模糊却威严神圣,周身缠绕着亿万道紫金色雷霆的金色法相,顶天立地般骤然显现!
法相与陆沉动作同步,同样伸出两根宛如山岳的金色巨指,虚搭于身前。
而那根被陆沉勾住的琴弦,在这一刻,竟迸发出足以刺破苍穹的锐利金芒!
无尽雷霆之力自虚空汇聚,于弦上疯狂压缩、凝聚!
眨眼之间,一根通体闪耀着毁灭金雷,箭簇处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天道裁决之意的雷霆光箭,已然成型!
弓,是仙琴之弦。
箭,是帝君雷罚!
姜知衍与元闻歌仰望着那尊充塞天地的雷霆法相,以及那根仿佛能将整个阴雷谷,不,是将这方天地都射穿的雷霆光箭,心神俱震,脑海中一片空白!
什么仙法神通,什么宗门恩怨,在这绝对的力量与威严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不堪!
陆沉眼神漠然,锁定那黑箭来处,那是地底深处九万里之下,一道正欲遁逃的微弱气机。
他勾弦的手指,轻轻一松。
“嘣!”
一声轻响。
那根雷霆光箭瞬间消失。
下一刻,大地仿佛自然而然的分开,一道深不见底,边缘光滑如镜的信道,自陆沉脚下,笔直地,毫无阻碍地向下蔓延!
九万里的距离,被一箭贯穿!
信道深处,隐约传来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惊骇惨叫,随即戛然而止。
连同那偷袭者的肉身、神魂,乃至其存在的一切痕迹,都在这一箭之下,彻底化为虚无!
魂飞魄散,真灵不存!
直到此时,那被陆沉无上伟力生生凝滞的时空,才轰然恢复流动。
风,继续呜咽。
雷,轰然劈落在那已成废墟的山谷之中,激起漫天尘埃。
仿佛刚才那定格天地,一箭诛杀九万里外之敌的惊世一幕,只是一场幻梦。
陆沉身后那万丈雷霆法相悄然消散。
他随手将古琴抛还给目定口呆的玄玦,玄色帝袍在风中轻拂,不染半分尘埃。
玄玦接过古琴,怔怔地看着陆沉,又看了看地上那深不见底的箭孔。
脸上是深入骨髓的震撼与……绝望的释然。
他似乎认清了某种现实。
下一刻,玄玦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地,猛地朝着陆沉深深叩首,声音嘶哑的恳求道:
“帝君!帝君神通无量!玄玦隐忍数千载,苟活至今,只为血仇得报!”
“只要帝君愿助我踏平仙界青云宗,将那伪善之徒尽数诛绝!玄玦愿奉上一切!此生此世,永为帝君前驱,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他猛地抬头,眼中是近乎疯狂的执念。
“我根本不在意为何人效力!只要能报仇!!!”
“我可以将金阙玉霄丹的事情尽数告知!”
“也可以告诉帝君,我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然而,在他对面,陆沉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俯瞰着跪伏于地的玄玦,目光如同映照万古寒渊,冰冷而透彻。
“你为了一己私仇,复灭下界青云宗满门,牵连无数。”
“纵有万般理由,千般冤屈,也掩盖不住你那颗……已然堕魔的心。”
陆沉的话,剖开了玄玦最不愿面对的真相。
“真正堕魔的,非是你那挚友。”
“而是你,玄玦!”
“青云宗之事,本帝君自会查明。”
“但你,也需为你所做之事,接受雷部审判。”
听闻此言,玄玦身躯剧震,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他猛地昂起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不甘与怨毒,近乎癫狂地嘶吼:
“审判?!哈哈哈哈!你懂什么!你生来便是先天神圣,高高在上,执掌雷霆,俯视众生!你无情无感!你怎么会知道什么是执念!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你怎么会明白我等凡人,数千载岁月锥心刺骨的喜与悲!”
“我恨!我执!你如何能懂?!!”
这番话,玄玦可谓声嘶力竭,字字泣血。
一旁的姜知衍听着这泣血般的质问,身躯微颤,眼神复杂,下意识地看向陆沉那淡漠的侧脸,唇瓣微动,似有同感。
而元闻歌则是茫然地看着状若疯魔的玄玦,又看看神色平静的陆沉,眼中一片混沌,似在艰难思索。
陆沉忽然转眸,视线落在姜知衍身上,淡淡问道:
“你也觉得,本帝君……无情无感?”
姜知衍触及他那深邃的目光,心头一慌,下意识地垂眸,避开了对视,未曾回答。
但她的沉默,她的反应,已然给出了答案。
陆沉见状,却是摇头,轻轻一笑。
那笑容之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他本是凡人,挤过独木,卷过题海,尝过求不得,受过爱别离,又如何会不懂凡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复仇,天然便带着悲壮的正义。
但,若因自身伤痛,便肆意将屠刀挥向更多无辜,从受害者,转变为加害者,那便越过了那条线。
成了错。
这其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而他陆沉,身为青苍帝君,执掌兵戈,节制雷部,其存在,便是为了掌管这善恶是非的一线之隔!
他想要追查金阙玉霄丹一事不假,此物牵扯天庭一桩极为隐秘的往事,干系重大。
但这不代表,他会为了调查此事,便不分青红皂白,应允玄玦,去复灭仙界的青云宗。
更何况,谁说玄玦所言,便一定是全部真相?
即便为真,若他因急于查明丹药之事,便贸然插手,替玄玦复灭青云宗,焉知不是正中了幕后之人的下怀,跳入了别人精心布置的圈套?
甚至说不定,这从头到尾,青云宗的旧案,金阙玉霄丹的线索,玄玦的现身……本身就是一个针对他陆沉的局!
不过陆沉并未将这些思虑尽数道出,只是看着近乎崩溃的玄玦,平静道:
“你认为是,那便是了。”
“本帝君不会助你复仇,但却可以,还你一个公道。”
说罢,陆沉不再多言,抬手虚按。
一股无形之力瞬间禁锢住玄玦周身,使其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随即,他并指如剑,于虚空划出一道玄奥符印。
“雷部神将何在?”
清冷的声音传开,空间荡起涟漪。
一队身披制式雷纹仙甲,气息森严的神将悄然现身,齐刷刷单膝跪地:
“参见帝君!”
“将此犯玄玦,押回雷部天狱,严加看管,听候审问。”
“诺!”
神将领命,架起目眦欲裂,却口不能言的玄玦,化作数道雷光,冲天而起,瞬息消失于天际。
处理完玄玦,陆沉负手转身。
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虚空,遥望仙界某一方向。
他的视线尽头,仿佛看到了一道周身笼罩在熊熊仙火之中的身影,正于某处奢华殿宇内,遥遥举杯,脸上带着计谋得逞的猖狂笑意,似乎在嘲笑他这位堂堂帝君,即便勘破真相,也只能在他的谋划中束手束脚,寸步难行!
正是火德星君!
这一切的背后主谋!
然而,陆沉眼中非但没有丝毫被算计的愤怒,反而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那笑意很浅,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
与一丝……凛冽的寒芒。
“既然你想玩……”
“那本帝君,便陪你玩玩又何妨?”
陆沉微微一顿,语气骤然转冷,双眸之中,冰寒彻骨。
“只是这最后的代价……”
“只怕你,承受不住。”
“火德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