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溺水之人
聂维扬的声音清越而充满力量。以长剑刺入点为中心,一个由柔和白光构成的复杂法阵瞬间展开,迅速扩大,形成一道直径近百米的半圆形屏障,将废墟内大片局域笼罩其中。
这正是圣骑士的中级技能之圣静所。
在其屏障范围内,圣骑士的辅助与治愈效果将得到极大强化,并将部分效果广域化!
紧接着,治愈之灵的光辉以聂维扬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迅速充满整个圣静所的范围。这光辉比往常更加浓郁、更加柔和,与之前二号管理员那炽热但无情的白光截然不同,它带着生命的温度,是安抚与修复的力量。
温暖光流如无形甘露,渗透进废墟内幸存者受到重创的身体。火辣辣的灼痛开始迅速消退,被一种清凉而酥麻的愈合感取代。内脏移位的剧痛得以缓解,断裂的骨头仿佛被温柔的手扶正连接,呼吸回来了,枯竭的生命力如同被注入了清泉,重新开始流动。
在这突如其来的治愈光辉中,濒临死亡的人们保住性命,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定,并开始恢复
格洛丽亚猛地睁大了眼睛,咳出几口淤血后,她的呼吸顺畅了许多。她难以置信地感受着体内生机的回归,抬头望向那个站在金光中央、衣袂在能量流动中微微飘动的身影。
在她怀里,两个孩子也艰难地抬起头,通过渐渐清淅的视线,看着那个陌生而被光辉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神只降下净化,凡人带来治愈,前者漠然离去,后者立于光辉之中,持剑向他们伸手。
孩子下意识抬起手,伸向那只大手。
神不会在意吗?
但天上从来都没有神。
只有我们只有人’。
“您是——”玛莱喃喃问道,“——神的使者吗?”
“?”聂维扬脸上的微笑差点垮了。
总之,事件就这样过去。神象被一击摧毁,生命庄园被完全毁灭,流民有的坚持留在棚屋区,有的去到了苦水镇。
艾伯特达成夙愿,一时间有些恍惚,面对聂维扬的又一次邀请,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而是询问了二号管理员的事。
“我也不知道太多。”聂维扬面不改色,“但我直在追查他。”
倾听着艾伯特心中的活动,聂维扬露出了微笑。
林寿恒又想办学校,但现在的重点是吃饱。而关于吃饭的事,罗素一直在发愁,这片土地即使原本足够丰沃,现在让生命神教这么一折腾,也好不起来了。
但好消息是,华夏的人来了,还带了几个颇具基层管理经验的年轻官员。
向他们交代—不对,交付了当前信息后,聂维扬拍了拍手:“好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他一马当先溜出了棚屋,跑得象是背后有盾构机在追。同样经验丰富的罗素二话不说跟着溜走,跑得象是背后有金煌在追。
艾伯特和林寿恒:“?”
然后二人就被抓了壮丁,配合当地事务管理。
离开嘈杂的棚屋区,聂维扬正准备动身去查找白羽,探查回归教派的动向,却在营地边缘遇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一一正是格洛丽亚、玛莱和哥貌,以及另外几个在庄园惨剧中幸存下来的前生命神教信徒。
他们的伤势在治愈法术的作用下已稳定下来,但几日过去了,他们眼神中依旧残留着惊悸与茫然。
令聂维扬稍感欣慰的是,他从他们身上再也感受不到对生命神教的丝毫眷恋,那些被扭曲的信仰已在现实的残酷下彻底粉碎。
然而,让他不太高兴的是——一种新的信仰”正在他们心中萌芽。
“—是他的意志,引领着生杀循环之理,清除了污秽。”格洛丽亚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馀生的虔诚,她望向庄园废墟的方向,眼神空洞又灼热,“心相之主才是真正的神只。而生杀循环之理,是他座下执掌生命轮转的从神—”
玛莱和哥貌在一旁用力点头,眼中充满了对那黑色身影的敬畏与崇拜。
即使他’差点碾碎他们。
聂维扬脸上的温和神色淡去了些许。他走到他们面前,声音平稳:“为什么这么想?”
格洛丽亚等人愣了一下,下意识看过来。他们对聂维扬也是十分尊敬的,因此发现是他来的的时候,迅速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们所见的,只是一种——强大的力量。”聂维扬继续道,目光扫过每一张迷茫的脸:“一种源于法术技能,或者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科技的力量。它或许强大到超越我们的想象,但它并非所谓的神力’。”,“可他——他拥有那样的威能,那样的姿态—”格洛丽亚争辩道,声音有些急切,“他审判罪恶,净化污秽——”
她说不下去了。
“法律也会审判,子弹也会净化。法官是神吗?那律师是不是恶魔?”聂维扬的语气依旧平和,却象冰冷的泉水,浇熄了他们眼中刚刚燃起的狂热火焰:“敬畏力量,这没有错。但将力量奉为神明,向它祈祷,期望它降下恩泽或救赎——这毫无意义。
“力量不会聆听,也不会回应。”
他顿了顿,看着格洛丽亚眼中逐渐累积的痛苦与动摇,用更简单的比喻说道:“就象你们不会去崇拜雨水,称雨云为神。
“人类利用水,理解水,但不会向水分子祈祷风调雨顺。因为我们知道,那没有用。
“二号管理员,本质上与阳光、雨水,或者一场地震、一次海啸,并无不同。他只是——更复杂。但他不会为你们的生死驻足。”
此乃谎言。
二号管理员的力量不会驻足,但聂维扬会。不过,他不需要说出这个。
不得不说,聂维扬一直觉得“神明’这个词是充满欺骗性的。是神就一定明吗?明的也不一定是神。人类造词以定义超脱于自然的伟力,却把自己都骗了——何其可悲,却让人笑不出来。
格洛丽亚张了张嘴,她想说那不一样,那身影拥有意志,拥有准则——但她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她回想起那道冰冷的目光,那毫无留恋的离去,那确实不象是一个会回应祈祷的神’该有的为。
那更象是一种——自然法则,在无情运转。
她的目光落在聂维扬身上。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面容在营地篝火的映照下显得清淅而俊朗,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和。
他拯救了他们的生命,他的光辉温暖而治愈。
但不知为何,即使不看着那双惊人的红眼睛,一股寒意也毫无征兆地沿着她的脊椎爬升,席卷全身。
不这寒意并非此刻才有。
早在千万个瞬间之前,在她第一次于混乱中见到这个看似温和的圣骑士时,这样的寒意就已经存在了。只是那时,他实打实的光辉太过耀眼,他协调营地的行动太过务实,让她忽略了——忽略了那份潜藏于温和之下的——某种东西。
那是一种超越常理的冷静。
格洛丽亚意识到,否定神明存在的圣骑士,似乎也站在一个远离凡人的高度上。
但信仰的废墟之上,连最后一点寄托也被这冷酷的真理彻底碾碎。
格洛丽亚再也支撑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不是为自己哭泣,而是为这彻底失去指引、赤裸裸暴露在寒风中的未来而哭泣。
“我要怎样相信你?我们要怎样相信你?”她哽咽着,几乎是在质问,泪水划过她苍白的面颊,“如果我们相信你,相信这世上没有神明,没有至高无上的存在可以依靠、可以祈求—我们要怎样——还能在这黑暗的世界上活下去?
“我们已经见不到真正的太阳了!我们已经失去了故乡!我再也无法回到我出生的地方,我玩乐的灌木丛,我祖母的坟墓边,我安眠的壁炉前。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一圣骑士啊!我需要理由,让我心安理得地活下去,让我相信,我们终究会得到安息!”
聂维扬沉默了。
他的读心术让他清淅地听见,周围这些幸存者心声中的绝望与空洞。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信仰的崩塌,又被剥夺了新创建的脆弱寄托。他们需要一个支柱,一个在绝望中能抓住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一道无情的鞭答。
他应该说点什么。比如,“信仰无错,但不要寄托于特定个体,不要以之否定他人”,或者“依靠你们自己,依靠我们,与人们依靠彼此”。
但这一刻,看着格洛丽亚崩溃的泪水,听着其他人心中的茫然
——溺水者般的茫然——
聂维扬发现那些理智’的、正确’的说教,他说不出口。
对这些在深渊边缘挣扎的灵魂而言,空洞的口号,远不如一个具象的、强大的偶象’,更能给予他们活下去的勇气一哪怕那个偶象,他们视为救命稻草的存在,其实只是一道要烧尽敌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