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比官军还象官军
及至谢斌、陈淼克邓州州城,彭刚支持他们攻打南阳的旨意终于送抵前线。
有了彭刚的明确旨意,谢斌、陈淼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得以放开手脚,毫无包袱地引兵向南阳挺进。
谢斌、彭勇率领的七个营北殿主力,在势如破竹般接管了新野、邓州、唐县等南阳府南部州县后,士气正盛。
向南阳进军途中几乎未遇象样的抵抗,各城皆望风而降,这让不少将士产生了豫省清军营勇不过如此的想法。
觉得南阳府府城和他们所攻打过的鄂西北、豫南等地的城池一样,可以较为轻松地拿下。
北殿大军携连胜之威,浩浩荡荡向北推进,很快便进抵至南阳城附近。
当先头部队进抵至南阳城南约二十里的白河沿岸时,此前派出的精锐哨骑陆续带回最新情报,让谢斌和彭勇刚刚放松的神经再度紧绷。
“报——!”
几名满身尘土的侦察兵飞驰来见谢斌,向谢斌汇报了他们这些天来在南阳城附近观察到的情况。
“南阳城情况有异,属下连日观察,有多股打着河南南阳镇旗号的绿营兵勇,自不同方向陆续进入南阳城!人数不少,目测不下三千之众!”
“哦?”谢斌眉头一皱,与身旁的彭勇对视一眼。
河南清军面对北殿大军攻襄樊之时无所作为,丝毫没有派兵跨省增援襄樊的意思。
救援省内的南阳,河南清军倒是表现得颇为积极。
彭勇沉声问侦察兵们道:“可曾看清对方旗号,可知这些清军兵勇是从何处调来的?”
另一名斥候接口道:“回国宗,属下观其来路,是从南面、东面、西北面而来,旗号繁杂,有邓新营、汝宁营、陈州营的旗号,甚至还有少量打着河北镇绿营旗号的援军!”
“原来如此……好一个邱联恩!”谢斌略一沉吟,说道。
“我们这一路进展如此顺利,新邓唐等地的清军守军不战而走,看来并非守军望风而逃,而是这南阳镇总兵邱联恩主动收缩兵力,弃守外围城池,将有限的兵力全部集中到了南阳府城,力保南阳。”
彭勇认同谢斌的观点:“怪不得我们接管的那几座城,除了些衙役和闲散乡勇,根本没有同南阳镇的经制兵遭遇。
我还当是河南兵怯战都当了逃兵,原来都被邱联恩他们提前调走了,这邱联恩,倒是比樊城那个只会求神拜佛的鲍起豹有魄力,会算计。”
谢斌说道:“邱联恩有壮士断腕的魄力,分兵把守外围州县,只会被我们各个击破,徒损兵力。索性将拳头收回来,集中所有力量,固守南阳坚城,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如此一来,南阳城内的兵力恐怕远超我们之前的预估,这南阳城,不象预想中那般容易打了。”
能意识到分兵容易被各个击破,收缩战线兵力固守一大城的清军将领不少,但敢这么做,承担主动放弃城池责任的清军将领绝对是凤毛麟角。这邱联恩倒是绿营中的一号人物。
思及于此,谢斌并不急于攻城,当即下令:“传令全军,在南阳城寨外四里处安营扎寨,深挖壕沟,多设鹿砦,先立足稳住阵脚,不可贸然推进!
再派斥候,扩大侦查范围!不仅要详查南阳城墙防务、兵力布置、炮位分布,更要密切关注豫西、豫中方向,尤其是汝州、许昌、开封方向的清军兵勇是否有继续增援南阳的迹象,严防清军援兵!
土营立即勘察地形,着手挖掘地道,打造攻城器械,以备攻坚!”
命令一下,北殿大军迅速从行军队形转为战备状态,庞大的营盘开始在南阳城外扎根。
谢斌亲自布置营地,同时去信坐镇襄樊的陆勤,向陆勤说明了南阳城的情况,请求陆勤增调一些兵马到南阳,用于攻打南阳之用。
南阳城内的兵力超过他们之前的预估,即便陈淼在打下泌阳县城之后能带两营兵添加战场,九个营的兵力攻打南阳城恐怕也有些捉襟见肘。
做完这些,谢斌亲自带着三团一营一连在南阳城周围巡视探查了一番,却见南阳城城郊的村镇空无一人。
如北殿侦察兵们所言,城外的百姓早在他们大军抵达之前,便被转移进了南阳城及其周边的堡寨之内。
能在短时间内对南阳城城郊的数万百姓完成转移,这已经不是单纯依靠南阳的军事主官能够做到的事情了,必须有当地地方官的配合,并且这个地方官掌握的官僚系统比较高效。
谢斌据此判断,南阳镇总兵邱联恩和南阳府知府顾嘉蘅的关系应当还算和睦,至少不存在文武不和的情况。在一众清廷地方官中,南阳府知府顾嘉蘅的行政能力绝对算得上是很出众的。
这对谢斌、彭勇等人而言不是个好消息。
此前他们得以速下襄樊,襄樊的清廷高层人心不齐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
河南巡抚陆应谷确实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尽力挽救河南的危局。
直至北殿大军已经在南阳城外安营扎寨,仍旧有清军援军从其他方向陆续向南阳城附近聚拢。
北殿大军尚未开始攻城,彭勇请求带领两个营打援。
谢斌同意了彭勇的请求,给了彭勇两个营迎击正在朝南阳城方向靠拢的清军援兵。
他本人则亲自坐镇南阳城外的大营,以防彭勇打援期间,南阳城寨内的清军出城偷营。
向南阳城方向聚拢的来援清军兵勇成分复杂,互不统属,兵力分散,各自为战。
无论是南阳镇、河北镇的绿营的援兵皆是以营单位。
人数众者,一营不过五六百人。
人数寡者,一营不过一两百人。
北殿的营编制,最早便是对标清军绿营的基本作战单位“营”而设置的。
北殿的营在满编状态下有近八百人,且营下辖的每个连都配备有独立的劈山炮班组、抬枪班组作为火力支持单位。
这些独立的劈山炮班组、抬枪班组是连一级的单位自己就能调配的火力单位,无需向上级请示。
只有调用重炮部队和骑兵部队,才需要专门向上级申请。
在战时,若以营为单位作战作战,各营营长喜欢将麾下四个连的劈山炮班组、抬枪班组组成一个劈山炮排和抬枪排集中调配使用。
北殿的营,相较于清军绿营团练的绝大部分营,不仅具有人数上的优势,火力也远胜于清军的营。
彭勇以营为单位,将下辖的两个营一分为二,迎击来援南阳的清军援军,于南阳远郊同来援南阳的清军营勇展开激战。
这些来援南阳的河南清军营勇野战表现平平,很快便被彭勇麾下的两个营压制,各个击破,每场野战持续的时间都不久,基本都是在半个小时之内结束战斗。
五场战斗下来,虽因来援的清军跑得太快太散,彭勇未能全歼来援五个营清军兵勇。
但也取得了毙俘清军兵勇近千人的战果。
清军见北殿大军野战凶悍,自身在野战中损失甚大,遂不再继续向南阳派遣援兵。
打退清军援兵后,彭刚遂引兵回南阳城近郊的大营。
果如谢斌所料,彭勇分兵打援之际,邱联恩觉得有机可乘,遂在南阳城寨内组织了两千兵勇,凭借对本地地形更熟悉的优势,乘夜偷袭城郊的北殿大军营地。
谢斌对清军的偷袭早有防备,邱联恩偷鸡不成蚀把米,灰溜溜地丢下三百馀具清军兵勇的尸体狼狈逃窜回了南阳城内。
饶是如此,谢斌还是对邱联恩和南阳城的守军刮目相看。
自起事以来,北殿大军和太平军包围过的城池众多,但在城池被围困期间,有勇气出城野战的清军十分罕见。
同南阳守军的第一次交锋,以北殿大军的胜利而告终。
与此同时,南阳的总兵衙门内,人影幢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和硝烟混合而成的刺鼻气味。
邱联恩的家丁们面色凝重,脚步匆匆,端着热水、拿着金疮药进出正堂。
邱联恩瘫坐在太师椅上,一名亲随正小心翼翼地为他卸去臂甲,手臂上那处被短毛火铳打的伤口虽不深,但皮肉翻卷,血流不止,看上去颇为骇人。
他闭着眼,眉头因疼痛而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
“邱军门!”
南阳府知府顾嘉蘅人未到,声先至。
他提着官袍下摆,快步进入正堂,见到邱联恩这副狼狈模样,心头猛地一沉。
顾嘉蘅强自镇定,挥手让亲随退下稍候,关切地问道:“邱军门伤势如何?夜袭短毛大营,可有取得什么战果?”
邱联恩乃嘉庆朝宿将,浙江提督邱良功之后。
虽说邱联恩早年官路顺遂,多承其父馀荫,但邱联恩能得擢南阳镇总兵,主要靠的还是去岁堵御短毛北窜表现尚可,剿捻匪有功。
更为难得的是,邱联恩是各镇总兵中,为数不多通晓文墨的总兵。
顾嘉蘅对邱联恩还算尊重,两人相处共事也较为融洽。
邱联恩缓缓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摆了摆没受伤的那右手。
“顾府尊……惭愧,邱某实在是惭愧啊!”邱联恩试图起身,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又重重坐回了太师椅,以自嘲的语气说道。
“折了……折了三百多个兵勇,连短毛营盘的边都没摸进去就被打了回来了。”
邱联恩听说过短毛大军的赫赫凶名,有想过偷营可能不会成功,可窝囊到连短毛大军的营盘都没摸进去,是他没有料到的。
多数清军兵勇难堪大用,剿捻期间,邱联恩就喜欢以奇致胜,集中麾下精锐,亲自带兵偷袭捻匪,取得局部突破,然后再携得胜之势让大部队掩杀,以败捻匪。
邱联恩已经对这套被他用到烂的战术形成了路径依赖。
邱联恩此番带出城偷袭短毛营盘的兵勇并非乌合,兵是他镇标营的标兵,勇是他最近这些时日在南阳四寨精挑细选的悍勇。哪成想会是这般结局。
事实证明捻匪和短毛发逆完全是两码事,对捻匪有用的战法,对短毛未必能奏效。
说着,邱联恩抓起一旁桌上的半盏热茶,也顾不得仪态,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半盏热茶下肚,邱联恩抹了把嘴,眼神聚焦在顾嘉蘅脸上,说话的语气变得愈发凝重。
“顾府尊,绝非邱某长短毛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帮短毛防备得太严了。明哨暗卡、壕沟拒马、陷坑铁蒺藜串,皆布置得井井有条,层次分明。
短毛久经战阵、训练有素的传闻绝非空穴来风。我军刚摸到他们外围壕沟,就被暗桩发现,短毛的反应快得惊人,弹子如同泼雨般打来,抬枪、鸟铳响得又密又齐,根本没有丝毫的混乱。”
邱联恩越说越激动,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说服顾嘉蘅,也仿佛是要说服自己相信这个难以置信的事实。
“府尊!你我都曾在豫南、皖北与捻匪周旋过,那些捻子虽然仗着骡马驴子,来去如风,但捻匪打的是飘忽不定的流窜仗,劫掠村寨、伏击粮道是其所长,可我们何时见过捻匪安营扎寨如此有度?何时见过他们如此严守军纪、号令如一?
捻匪攻坚,靠的是一股血勇,若遇顽强抵抗,往往便泄了气,转而查找下一个软柿子。
可眼前这支短毛大军,截然不同,他们安营法度森严,布阵有据,各营之间配合默契,似是专为打硬仗而生。
其火器之犀利,远超你我想象。更可怕的是其士卒,面对夜袭,临危不乱,反击迅猛有力,这绝非只靠金银或者裹挟能练出来的兵,唯有用严苛军法、充足粮饷和长时间操练,才能打磨出的经制之师气象。”
邱联恩不由自主地将城外的短毛大军同他的老对手捻匪进行对比。
比起捻匪,乃至去年他所接战过的长毛发逆。
短毛发逆作战一点流寇的痕迹都没有,比朝廷的官军还象官军。
短毛发逆的严明的纪律和强大的火力给邱联恩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顾嘉蘅听着邱联恩这番带着惊悸的分析,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他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觉得凭借南阳城高池深,总能坚守待援,耗到对方粮尽退兵。
当初顾嘉蘅面对长毛的北窜,靠着这个法子守住了部分河南的大城。
可现在听了邱联恩亲身体验后的描述,彻底打破了他的幻想。
顾嘉蘅捻着胡须的手指不由得微微颤了颤,沉吟良久,才开口涩声问道:“邱军门之意,这伙短毛,比那纵横皖豫的捻匪还要难缠?”
“何止是难缠!”邱联恩摇了摇头说道。
“捻匪虽众,其性如蝗,避实击虚,觅食而去,他们不愿,也不擅长打这种硬碰硬的攻城战。捻匪追求的是快进快出,捞一把就走。
短毛则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分明是要钉死在这里,不拿下南阳誓不罢休。
捻匪拿的是破刀烂枪,火器鲜见。短毛器械精良,尤其是火器,比我南阳镇装备的火器好了不止一筹。
此前朝廷邸报、地方奏折,说他们在湖广屡挫官军,连克巴陵、荆宜、襄樊这样的雄城重镇,我邱某未尝没有怀疑过,或许是湖广将帅无能,夸大其词,为自己找补。但今夜邱某算是亲自领教了,短毛确实难制。”
顾嘉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邱军门,既如此我等更无退路,唯有同心协力,誓死守城,从明日起,我将亲自督促衙役民壮,加紧城内巡查,放粮以稳定民心,筹措一切可用之守城物资,传信四乡士绅,共保桑梓。南阳城内但凡有一砖一瓦,一兵一卒,皆供邱军门驱策。”
邱联恩忍着伤痛,郑重朝顾嘉蘅抱拳道:“顾府尊高义!邱某代全城将士、百姓谢过顾府尊。城外野战,我军确难撄其锋。但守城,凭借南阳城高池深,四方城寨拱卫策应,城寨内粮草尚算充足,只要你我文武同心,士卒用命,南阳士绅百姓支持,未必不能与其周旋。只要我们能耗下去,拖到其师老兵疲,或等到北方援军抵达,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好!”顾嘉蘅重重颔首。
“这些锁碎之事由本府布置!邱军门还请安心养伤,城防大事,还需你来主持!”
南阳城外,谢斌携彭勇一起亲自观察了南阳城的城垣。
和襄阳相比,南阳城的城防体系也很有特色。
攻襄的难点在于如何突破二三十丈宽,有一人之高的护城河,且汉江对岸有樊城策应。
南阳城虽无似樊城那般隔江相望的城池策应,但也并非是一座孤城。
攻南阳城的难点则在于南阳城墙外城郊不是常见郊区民宅,而是大大小小十几座防御性的中小型堡寨组成的城防体系。
山区的堡寨谢斌见得多了,广西大户为防匪和叛乱土司,在财力允许的情况下,都会兴建围堡。
上帝会的第一桶金便是攻打桂平县紫荆山大户王作新的围堡所得,税警营营长邱仲良他老爹,贵县大户邱古三,亦在贵县木格筑有围堡。
若非邱家有围堡,当初张国梁肆虐贵县时,邱家早被张国梁给杀绝户了。
只是直接在府城城垣周围筑堡寨,谢斌和彭勇还是头一回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