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门口，一老汉昂首靠墙，盘腿而坐。
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老汉双眼睁开一条缝，待看清来人模样，说道：
“这位老哥，若是来找吃的，村东头二里地有个寺庙，可以去那碰碰运气。”
徐玄桢笑道：“老哥，我是个信道的，宁吃道家一口糠，不食佛家一碗羹。”
老汉双眼睁大了几分，笑道：“你倒是会说话，怪不得连平日里不肯跟旁人说话的阿兰都愿给你带路。”
闻言，小女孩儿羞赦的低头，把手中红山果双手捧给老汉。
老汉从其中捏了一个，轻轻揉了下小女孩儿头顶：
“回家吧，拿回去给你娘尝尝，可要藏好，别让那些臭小子抢走了。”
看着小女孩儿离去，老汉拍了拍身边青石板：
“老哥，坐下说。”
徐玄桢也不嫌弃地上脏，大大咧咧的跟老汉并排坐下：
“老哥，这一路走来，没看到村里有跟咱们年纪相仿的，难不成是这里的风俗？”
老汉把红山果在衣服上蹭了两下，用仅剩的三颗门牙啃了一小口，咧嘴道：
“好久没吃到老林子里的红山果了，老哥，有句话讲得好，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句话放到村子讲也一样。”
老汉叹口气，继续说道：
“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能守着山神庙，时常给山神老爷擦擦神象，知足了。”
“反正也是闲着。”徐玄桢从怀里又掏出几个红山果，塞到老汉手中：
“不如讲讲，权当打发时间。”
隔空取物是小术法，只要他想，附近山林里的东西，他都能伸手取来。
看着手里的红山果，老汉嘿嘿一笑，这才徐徐道出缘由。
听完，徐玄桢微微叹了口气，信息差果然无处不在。
按照老汉的说法，三年前那些和尚来的时候，不仅是宣扬佛法，也带来不少外边的消息。
其中有一条消息就是外面的老人，过了六十，都要送进瓦罐坟里。
村里人一开始是不屑的，毕竟连年风调雨顺，又不是供养不起自家老人。
奈何那些和尚到来的同时，也带来了外面的商队。
商队十天半个月便会来一次，里面的东西是村子寻常都见不到的，女人喜欢的胭脂水粉，花钿首饰。男人喜欢的滋补药品，大力丸。小孩儿喜欢的蜜饯，蜂蜜。
市场和须求是互相促进的，当钱袋子跟不上欲望的成长速度时，总会有人开始动歪心思。
担心自己送老人去瓦罐坟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便开始在村里鼓吹年纪大便要送进瓦罐坟的说法。
这才有了整个村子除了老村长外，见不到别的老人的情况出现。
不是老人死了，而是提前送入了瓦罐坟，活活等死。
得知原因，徐玄桢准备起身去村外寺庙探查一番，却看到一个妇人拉着孩子朝着山神庙快步走来。
那妇人对着老汉点头示意后快步走入山神庙，从篮子里取出贡品放在供桌，随后拉着孩子焚香磕头。
听着妇人嘴中念叨，徐玄桢也明白了事情来龙去脉。
妇人的孩子得了癔症，药石无效，是求了山神老爷后才好转，这才带着孩子前来还愿。
看着妇人离开，徐玄桢心中更加疑惑。
负责橘村的土地可是已经消失了两年了，连同丢失的还有香火册子，怎么还有人能处理这些村民的愿求？
“老哥，这贡品你要不要吃点儿。”
老汉见妇人走远，指着桌子上刚摆上去的贡品，低声问着。
徐玄桢摇头，笑道：
“刚摆上的贡品就要收走，老哥你不怕山神老爷怪罪？”
老汉一边把贡品往布袋里装，一边回道：
“我早就跟山神老爷祈祷过，他老人家是同意的，这些东西与其放在这里，还不如赶紧拿给那些老伙计。”
怪不得这老村长要死守山神庙，原来是这个原因，徐玄桢颔首：
“老哥，我陪你去看看他们。”
“唉，有什么好看的，那里面臭气熏天的。”老汉提着布袋，边走边说：
“其实他们中大部分都不怨恨自家子女，本来就老了，不中用了，还不如省下粮食，让子孙过得好一点儿。”
徐玄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是默默跟着老汉往村外走着。
看着不远处的寺庙，徐玄桢随着老汉在一片坟堆前停了下来。
这些坟堆跟寻常的不一样，每个坟堆上都留有孔洞。
老汉把布袋里的事物分成小份，往一个个孔洞里递着。
有的孔洞里有瘦骨嶙峋的骼膊伸出来，有的喊叫半天却没有人回应。
每当喊半天没人回应时，老汉便会叹气，用碎砖石把那孔洞给堵上。
当把所有食物分发完，两人准备离开时，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和尚提着篮子朝这边走来。
那和尚看到徐玄桢和老汉也不说话，只是做了个合十礼，便继续往坟地走，默默的把篮子里的事物分发给地下的人。
“他是寺里的僧人，时常会来给这些老伙计送点儿吃的，也是如此，这里的老家伙们才不至于饿死。”
老汉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听不出喜怒，只是不断叹气。
徐玄的疑惑却又多了几分，这些和尚本就是形成这种情况的诱因，他们现在又来给这些老人送吃的。
前后行为完全是驴唇不对马嘴，就连徐玄桢都看不出他们目的，只觉不合理。
“老哥，你先回去，我去前面寺院看看。”
徐玄桢告别老汉，跟着那和尚往寺庙走去。
如曼倩所说，寺庙是真的只建了一半，不仅山门缺了个角，连院墙都缺了一大截。
那僧人见徐玄桢跟着他回寺院，不问也不阻拦，只是到了寺院大门时，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快步离开，全程无语。
寺庙内，徐玄桢碰到的和尚都是身穿灰色僧袍，见了徐玄桢也只是双手合十行礼，并不搭话。
若不是有诵经声传来，徐玄桢都怀疑这是一座哑巴庙。
徐玄桢心中越发觉得奇怪，循着诵经声走去。
大殿内，几个和尚盘膝于蒲团上，口中不断念诵经文，木鱼声配合念经声此起彼伏。
徐玄桢刚跨过门坎，一老僧便迎了上来：
“贫僧见过山神大人。”
“你能认出我？”徐玄桢眉头拧成了一团。
他现在可是一个老者形象，对方怎么能看的出来他是谁会。
又看了老僧面孔两眼，徐玄桢瞳孔猛地一缩，这老僧不他认得，正是负责橘村的土地神。
“非是贫僧认出山神大人，而是佛祖身前的宝镜照出了山神大人。”
顺着老僧手指方向，徐玄桢这才发现一个巴掌大的铜镜正竖在供桌上，而他的原本的样子在其中清淅可见。
徐玄桢神色倏地冷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便直说吧，我倒是想看看你的佛祖给你开出了什么条件，让你把神位都抛弃了。”
老僧双手保持行礼状态，神色不喜不悲道：
“山神大人误会了，佛祖不仅对山神大人没有丝毫恶意，还帮山神大人解决了不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