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那人影,身上的旧式勘探服已经破损的不成样子,他皮肤毫无血色,眼神空洞,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纵然我们已经有八九年没见过了,纵然他站在那里,肤色枯槁,已经没有人的气血,纵然我已经遇到了那么多长的和他一模一样的复生人!
可我还是百分百确定,眼前这个就是我真正的父亲。
“爸!”
这一声呼喊脱口而出,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哽咽。
我不知道守陵奴是否还有人的思维,我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有一丝丝的人性和感知力,但他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喊,空洞的眼神落在了我的身上。
只是,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感,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断崖对面,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爸!是我!向阳!你儿子!”我激动地朝他大喊,试图跨过那三米多的断裂带,但脚下的深渊和受伤的腿让我寸步难行。
他依旧没有任何回应,更像是一个古墓守卫者。
“爸,我来,什么都不要,命都可以不要,但我要带你回去,和母亲葬在一起!”我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其实我心里早就很清楚,父亲肯定是已经不在了,但我从不允许别人,也不允许自己承认父亲已经死了。
直到看见父亲的这一瞬间,我才意识到,其实我已经接纳了他的死。
突然,他缓缓抬起了手,不是朝向我,而是指向了我身后的某个方向。那动作僵硬而缓慢,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我正要前往的另一侧,幽深黑暗,不知通往何处。
“他……他是在指引我离开吗?还是要告诉我什么……”
我喃喃地转过身,却发现,父亲那绷直的身体,已经扭曲地蹲下,和那些守陵奴一样,酷似一只爬行的大蜘蛛一般,缓缓走进了对面通道的黑暗中,如同一个渐渐淡去的幽灵。
“爸!你别走啊!”我声嘶力竭地呼喊,可这该死的断裂通道如同天堑,将我死死拦住。
这一刻,我心中五味杂陈,激动、疑惑、恐惧交织在一起。
稍稍平息了心情,我督促自己,必须行动起来。
不管是按照我原来的计划,还是刚才父亲那个动作是有意的指引,我都得赶紧走了。圣地分成了三层,一旦葛老他们那队人,冲破了血藤林,那就会进入最后的核心区。
而巫老也说了,在一二层之间,有个‘殉葬谷’。闯进来的人,如果死后没有变成守陵奴,就会被留在‘殉葬谷’。眼下我正在第二层甬道,说不定,一会还能碰上父亲。
下定决心,我不再犹豫,忍着腿上的剧痛,握紧手枪,朝着父亲所指的、环形甬道的另一侧,坚定地迈开了脚步。
这条通道比之前更加昏暗潮湿,空气中那股铁锈腥甜味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旧的、如同古墓深处散发出的腐朽气息。
说是神庙,其实也相当于古墓,因为这里的尸体太多了……
我走得很慢,一方面是因为腿伤,另一方面则是极度警惕。手电光在狭窄的通道里晃动,照亮前方未知的黑暗。
我怕万一一个不小心,又和先前一样,碰到机关暗器,坠落空间。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好几次,面前的路都出现了尽头,可到跟前一看,都是那血藤林的须根。
我可没公鸡伺候它们,索性,对着中间就开枪。
这玩意虽然看着是植物,但似乎和动物一样,也有痛感,被枪击之后,就自动散开。
走着走着,甬道里被一口悬着的巨大石棺拦住了去路。
这口棺材,将通道堵了个严严实实,两侧无法通过,要想过去,要么从棺材底钻过去,要么爬上棺材盖,从上面走过去。
我见石棺的下面,地砖上光溜溜的,好像经常有东西爬行,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那些守陵奴。
老话说,跨棺过,前程万里,棺下行,背运命横,我才不从下面钻呢。
挎上枪,一手拿手电,一手陪着那条好腿,总算是爬了上去。
站在那撑棺材的架子上,正好看见棺材的上面。不知为什么,这棺材没有盖严,棺盖与棺身之间有一道幽深的缝隙,像是一只巨兽半睁的黑色眼睛,无声地凝视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先前甬道里一直弥漫着的那股子臭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反倒是一种奇怪的香味,像是木料,又像是香料,反正闻起来有一股子甜腻腻的感觉。
巫老和头人在给我介绍这下面布局的时候,怎么没说第二层里面会有棺材啊。
他们不是说,他们失去了那定星针之后,无法进去的是核心区吗?那按理说,这第二层应该来过啊……
难道说,巫老和头人还是有些话没和我说实话?
我下意识握紧了手枪,手电光柱死死锁定那道缝隙,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这里面会是什么?另一具复生脸?还是……
理智告诉我应该尽快离开,不要节外生枝。但一种莫名的冲动,混合着对父亲下落的执着,驱使着我,让我无平静。
再说了,不弄清楚里面是什么,让我直接跨过去,我也不安心啊。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将手电咬在嘴里,空出右手,抵住那冰冷沉重的石棺盖。受伤的左腿让我难以发力,只能依靠右腿和腰腹的力量,猛地一推!
“嘎吱——哐!”
棺盖比想象中更沉,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它向右侧又滑开了一点,露出了棺内大半景象。
手电光瞬间投入棺内——没有预想中的枯骨,也没有复生脸。棺内铺着一层暗红色的、已经失去光泽的绸布,布料的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保存得出奇地完好,皮肤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蜡黄色,紧贴在骨骼上,没有完全干瘪。她虽然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衣,但上面的上金绣以及头饰、耳饰都说明,这是个女性。
遗体双手交叠在胸前,手中握着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黑色玉璧,那玉璧在手电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仿佛能吸收光线。翘起来的小手指上,戴着一个巨大的金色戒指,已经氧化成了斑驳的黑色。
说真的,这黑玉璧、戒指,还有满头的银饰,估计都是价值连城。
但我一点想占为己有的心思都没有,我的心思,全在陆瑶和父亲身上。
“路过这里,无意冒犯!”我小声道:“我这就把棺材给你盖严,只不过,我可能得从你这棺材上面过去……还请宽恕。”
我用尽力气,总算是将那厚重的棺材盖给移了回来。
做好了一切,双手合十拜了拜,我翻身跳上了棺材盖,快速通过。结果我刚下去,踩住地下的石柱,就听见“嘎吱”一声,那被我盖好的棺材盖,竟然自己又划开了,最后还是保留了开始时的那点缝隙……
这让我惊愕不已,我不得不怀疑,这缝隙就是故意留的,就是为了让人打开它。猛然一抬头,我看见这棺材的正上方,竟然有一排锋利的石锥,上面还带着干涸的血渍。
难道说……这口棺材其实是一个机关?
诱饵,就是里面那女子的一身珠光宝气?只要去取里面的东西,棺材上的人就会被弹起或者托起,撞在上面的石锥上?
我赶紧从石柱子上下来,刚站稳,就感觉脚尖碰见了东西,手电俯身一瞧,我看见一个老式的、军绿色的铝制水壶,还有一把卷了刃的苗刀……再顺着散落东西的方向看去,墙角正靠着两具尸体……其中一个身体全是巨大的窟窿,我对比了一下,正是石棺上方的石锥所致,另一个则穿着黑色的少数民族服饰,他虽然已经是破碎的干尸了,但身上利爪所留下的伤痕清晰可见,好像是经历了一番鏖战……
我注意到,这人的耳朵上,也戴着一枚耳钉,这和豹子竟然有些相似。
脑子里顿时涌出来了一个念头,我赶紧去看那把苗刀,卷刃的苗刀刀把上,弯弯扭扭刻着三个汉字:巴扎约……
巴扎……扎约……这不就是豹子的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