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首尔,仁川国际机场。
头等舱内,柳时勋缓缓摘下眼罩看向窗外,英文与韩文混杂的标识在视野中一闪而过,某种荒诞的疏离感正悄无声息地将他包裹。
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如同不断切换的蒙太奇镜头,上演着他的前世今生。
上一秒,他还是那个在华国郁郁不得志,虽有才能却找不到机会出头的青年导演;
下一刻,他就成了个自小被阿美莉卡家庭收养的韩裔孤儿,一个成分复杂的“香蕉人”。
“柳先生,飞机已经停稳,您可以准备下机了。”空乘甜美而躬敬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
“谢谢。”柳时勋起身跟随机组人员,踏出机舱,走向那条长长的到达信道。
随着安全门打开,数以百计的镁光灯骤然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他视野中的一切都漂染成刺目的纯白。
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如今“柳时勋”这个名字,在半岛究竟意味着什么。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快门的声音密集得如同暴雨,一瞬间甚至足以剥夺在场者的听觉。
紧随其后的,是仿佛要掀翻航站楼屋顶的狂热尖叫。
“柳导演!请对支持您的国民说句话吧!”
“oppa!看这里!啊啊啊啊——”
人潮像海啸一样汹涌,无数的手机、相机、应援手幅被高高举起,汇成一片波涛起伏的汪洋。
记者们扛着长枪短炮,拼命地向前挤,安保人员用身体筑成的人墙被冲击得摇摇欲坠。
“导演ni!请问您这次归国,是已经确定与flix展开合作了吗?” jtbc的记者抢到了一个最接近的位置,声嘶力竭地吼出第一个问题。
“作为首位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奖提名的半岛导演,您对未来的创作有什么规划?”这是《朝鲜日报》的记者,他的声音几乎被粉丝的尖叫淹没。!您认为您的成功秘诀是什么?”
一个又一个问题如炮弹般砸来,而每个问题都在直观地告诉柳时勋一个事实:
这个国家,对他无比欢迎。
柳时勋停了下来,平静地扫过眼前这片疯狂的景象。
他高大挺拔,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风衣包裹着宽肩窄腰,形貌俊美。
他没有戴着口罩,而是大方地露出了那张足以让多数明星黯然失色的脸庞,哪怕刚刚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也依旧不见丝毫疲态。
“大家好。”
柳时勋开口了,声线低沉而富有磁性,通过麦克风清淅地穿透了喧嚣,现场居然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感谢大家的热情,我回来了。”他微微躬身,姿态优雅。
人群中霎时爆发出更加猛烈的尖叫。
“柳时勋导演!”一位记者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请回答一下关于flix的问题!传闻他们将为您投资拍摄一部史无前例的大制作剧集,这是真的吗?”
柳时勋的目光转向他,微笑道:“我确实非常荣幸的收到了来自flix的邀请,至于具体内容,我想很快就会有正式消息向大家公布。”
记者们已是兴奋得满脸通红。
“导演ni!对于您获得的诸多荣誉,您有什么感想?很多人说您是‘大韩民国的骄傲’,是‘忠武路的未来’!”
“骄傲和未来不敢当。”柳时勋的语气变得谦逊,“这份成绩,是所有参与《get out》的台前幕后工作人员共同的荣耀,我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他微微停顿。
“一个幸运的韩国人。”
这句话象是一枚精准的炸弹,瞬间引爆了在场所有人。
“说得太好了!”
“呜呜呜我们oppa太谦虚了!”
“没错!是我们韩国人的胜利!”
柳时勋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知道什么样的言论最能有效地撩拨这个国家民众敏感强烈的自尊心。
那是某种脆弱而易碎的,虚幻事物。
又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在安保人员的奋力护送下,柳时勋终于艰难地穿过了信道,身后仍是经久不息的呼喊。
直到一扇厚重的大门隔绝了一切,世界才终于重归寂静。
一位西装革履的亚洲男人带着数名手下早已等侯多时,他看起来三十岁出头,脸上挂着热情而真挚的笑容。
“柳导演,欢迎回到家乡,我是flix亚太区内容部负责人金民哲。”男人主动伸出手。
“您好,金部长。”柳时勋握住他的手,力度恰到好处。
“刚才真是辛苦了,您的发言非常精彩!车已备好,我们是直接去公司,还是先送您回酒店休息?”金民哲问道,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是flix总部高层亲自下令,无论如何都要“拿下”的人物。
柳时勋的成功太过耀眼,他的人生经历也太过不可思议。
一个在普通收养家庭长大的美籍韩裔,用一部没有任何大明星出演的处女作征服了好莱坞。
这不是天才,是神话。
“直接去公司吧。”柳时勋回答道,“我想尽快敲定合作事项。”
“好的,您请。”
在平稳行驶的奔驰s中,城市的流光溢彩在车窗外飞速倒退。
柳时勋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喧嚣褪去,那个被他强压在心底的灵魂,才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严格上讲,他不是“柳时勋”,至少,不完全是。
他是穿越者,一个强夺了他人躯壳的匪徒。
他的内核,其实是一个来自十年之后的华国灵魂,一个潦倒至死的十八线导演。
为了几十万投资不得不对土老板点头哈腰,以至于喝酒喝到严重胃出血。
天知道是哪方神明显灵,总之在他的意识再次苏醒时,自己竟已成了孩童,面前是金发碧眼的阿美莉卡养父母。
在这之后,他也在很长时间内感到怀疑、困惑、挣扎。
但终于所有的情绪都被一种冷酷的释然而取代。
既然上天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便要将他未曾得到过的那些悉数取得。
穿越者的身份并没能给他提供太多助力,脑海中的前世记忆大多已混乱不清,破碎成片。
只有对影视艺术的强烈执念,以及相关领域的知识经验还称得上清楚明晰。
他象只永不满足的饕餮,在陌生的国度贪婪学习着一切,并在长大后顺利考入了南加利福尼亚大学电影艺术学院。
经过数年筹备,他终于推出了自己的首部作品,那块他通往殿堂之路的敲门砖。
《get out》(逃出绝命镇)。
而他几乎是完美复刻了记忆中的神迹,用这部影片在欧美斩获荣誉无数,其中包括奥斯卡金象奖最佳剧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的三项提名。
现在,不论是前世的落魄导演,还是今世的韩裔孤儿,都早已不复存在。
还真正活着的,只有功成名就的“柳时勋”。
他年仅二十五岁。
他在这片半岛的征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