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佝偻的身影在教堂长椅旁略显艰难地坐下,那件宽大的兜帽罩袍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枯瘦戴着陈旧皮手套的手从袍内摸索着,取出了布鲁诺那封以矮人火漆封缄的信。
他抬起手,示意性地向李维扬了扬信纸,兜帽的阴影微微转向他,似乎在询问。
李维立刻会意,点了点头,语气坦诚:“没关系,维克托先生,念吧。这里没有需要隐瞒的事情,大家都应该知道。”
他环顾了一下围拢过来的塞拉斯、卡罗尔和紧紧挨着他的安娜,目光坚定。
维克托闻言,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算是回应。
他跳过了信缄开头可能存在的,属于矮人式的冗长问候或对烈酒的怀念,干瘦的手指划过那些刀劈斧凿般的文本,直接切入内核。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炼金术士特有的对物质本质的冷静剖析,开始转述布鲁诺留下的关键信息。
“布鲁诺回中州的老家,‘孤山’去了。”维克托开门见山,话语如同他调配的药剂般直接,“那边,据他说,‘出了点状况’,需要他立刻回去处理。”
李维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布鲁诺,按照人类的年龄折算,正值壮年,是蛮锤氏族公认的下一代领袖。
信中用词轻描淡写,但“状况”二字背后所隐藏的,绝不可能真是如字面意义上那般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是什么样紧急的事态,能让布鲁诺连当面与他们道别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只能仓促留下一封书信?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溪流,悄然滑过李维的心头。
若非此刻半兽人入侵的阴云笼罩整个格兰大陆,危机迫在眉睫,他真想立刻动身,追随布鲁诺的足迹前往那传说中的孤山。
这不仅是为了在朋友可能需要时伸出援手,更是源于他内心深处那股难以抑制的,想要见识矮人族群辉煌文明与独特技艺的渴望。
布鲁诺的家,那座名为“孤山”的雄伟山脉,光是名字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不知真正亲眼目睹时,那嵌于山巅或是深藏地底的宏伟城邦,那溶炉的轰鸣与宝石的光辉交织的景象,会是如何的震撼人心。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些纷繁的思绪暂时压下。
眼前的危机,才是需要优先应对的挑战。
维克托见李维眼中思索的光芒渐熄,便继续用他那平板的语调念诵信的内容:
“布鲁诺提到,半兽人……与他们矮人族在古老的记载和有限的接触中认知的,已然不同。
过去的他们虽然同样野蛮、崇尚武力,但绝无现今这般……疯狂,而且实力提升得极不自然。”
为了验证这份源于古老记忆的疑虑,布鲁诺在离开前,特意冒险去了一趟正遭受猛攻的达兹林王国边境进行侦查。
而他的发现,令人心惊。
“入侵达兹林王国的半兽人,与你们在长风荒原遭遇的那一支,存在显著差异。”维克托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也感受到了信纸另一端传来的凝重,“他们……嗜血。并且,出现了某种程度的……变异。”
“变异?”塞拉斯忍不住重复了这个词,眉头紧锁。
“是的,变异。”维克托肯定道,兜帽微微点了点,“尽管布鲁诺不愿轻易使用这个词,但事实如此。这些变异的半兽人,不但普遍掌握了类似狂化的战斗技巧,更被附加了一种特殊的、持久的‘嗜血状态’。”
他详细解释了布鲁诺观察到的细节:
“这种状态与法师或萨满施展的‘嗜血术’有本质区别。
法术效果是暂时的,激发潜能,提升攻击与移动速度,通常伴随着施法后的虚弱。
但达兹林的这些半兽人,他们是真正的‘嗜血’——通过吸食血液,无论是敌人的,还是……或许是他们自己的,来维持并延长这种狂暴状态。
他们仿佛变成了只为杀戮与饮血而存在的怪物。”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就连教堂内似乎都温度骤降。
倒吸凉气的声音清淅可闻。
他们无法想象,面对这样一群癫狂,以鲜血为食的敌人,战场会是何等惨烈的人间地狱。
此刻,他们不禁为自己在长风荒原遭遇的是相对“正常”的半兽人部队而感到一丝后怕的庆幸,同时也对布鲁诺及时传递的警告充满了感激。
这让他们,尤其是即将北上的李维一行人,无论是在心理上,还是在未来可能需要的特殊装备,比如维克托或许能提供的,针对嗜血生物的药剂或物品,都有了宝贵的准备时间。
“咳咳,”维克托的咳嗽声陡然增大,打断了空气中弥漫的惊惧。
“布鲁诺的判断很可能接近真相。
从炼金术的角度分析,半兽人能大规模、不依赖法术而维持这种原始的嗜血渴望,极大概率是摄入了某种……‘药物’。”
他刻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带着一种专业性的冷酷:“某种能够扭曲心智,放大杀戮欲望,甚至可能从血液中汲取短暂力量的物质。”
然而,李维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维克托的推测符合逻辑,但他心中却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疑问。
“药物……如果真是通过药物刺激,那么支撑一支庞大军队持续作战所需的药剂量,将是一个天文数字。”李维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教堂中显得格外清淅,“以半兽人所处的极地环境和他们的生产力、资源储备,他们真的有能力大规模生产如此特效且量大的药物吗?”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如果他们真的掌握了如此高效,哪怕是邪恶的的炼金技术或资源,通过地下渠道秘密出售这些药物,所能获得的财富和物资,恐怕远比发动一场胜负难料、损失惨重的侵略战争要来得丰厚和稳妥。这不符合生存和发展的基本逻辑。冒着灭族之风险,去争夺一片未必适合他们的土地,这背后,一定有药物无法完全解释的、更深刻的缘由。”
李维不喜欢只做问题的提出者,他习惯于在质疑的同时,尝试构建自己的解答框架。
他目光扫过同伴们陷入沉思的脸庞,继续说道:“我在想,药物的可能性存在,但我们不能排除另一种,或许更可怕的方式……”
他刻意停顿,让众人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半兽人统领沙克临死前说过,他们的大祭司没有参与入侵,而是在极地主持某种‘仪式’。
那么,这些嗜血的半兽人,有没有可能……本身就是某种邪恶仪式的产物?
是被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批量‘改造’出来的战争机器?”
“仪式改造……”塞拉斯低声咀嚼着这个词,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这远比药物刺激听起来更加亵读生命,更加触及那些属于禁忌领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