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经过不到一天的紧赶慢赶,熟悉的蓝莓镇轮廓终于出现在了地平在线。
远远望去,能看到许多小屋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在黄昏的天空中画出淡淡的痕迹。
众人一路上悬着的心,此刻终于稍稍落回了肚子里。
从南边的小路进入镇子,眼前的蓝莓镇似乎和李维离开时没什么太大不同,依旧保持着那种边陲小镇的宁静与质朴。
唯一明显的变化就是,镇上的人好象多了不少,街道上不再象以前那样时常显得空旷。
“应该是因为月光林地那边的污染被彻底净化,潜在的威胁消失了,那些曾经为了躲避可能蔓延的瘟疫或不死生物而暂时离开的人们,又陆续回来了吧。”
李维猜测道,心里也为镇子的复苏感到一丝欣慰。
走在镇子的石板路上,四周是一片祥和的景象。
妇人在门口闲聊,孩童在街边追逐嬉戏,铁匠铺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空气中弥漫着晚餐的香气。
很难想象,在南北两个人类王国正遭受半兽人猛攻、局势岌岌可危的时候,这个曾经在夹缝中艰难求生的小镇,反而意外地获得了一段最安宁的时光。
脚下是一个十字路口,李维等人和罗伊、索恩二人在这里暂时分开。
“我们要先去教堂看看,这段时间没有人打理,是不是得重新修缮一下了。顺便再看看墓园。”李维对罗伊说。
罗伊点头表示理解:“我们去月辉酒馆,打听打听关于达兹林王国最新的消息。要说消息灵通,月辉酒馆在格兰大陆上恐怕是数一数二的了。”
他们对李维与月辉酒馆老板奥利维亚的熟络早已见怪不怪。
双方约定晚些时候在酒馆碰面,便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重新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李维看着道路两旁熟悉的景物,许多角落的树木、房屋甚至路边的杂草,都曾是他画笔下的素材。
此刻旧地重游,心中不免生出许多感慨。
继续向西走,当路过那座曾经举行过火刑、被称为“女巫山”的小山坡时,一直默默跟在李维身边的安娜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的小手紧紧抓住李维的衣角,手指扣紧插进衣服里,小手因为用力隐隐颤斗着。
眼泪毫无征兆地在她眼框里迅速积聚,然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在她沾了些灰尘的小脸上划出清淅的泪痕。
塞拉斯见状,有些手足无措,他并不擅长安慰人。
卡罗尔则温柔地走上前,想要安抚安娜,但此刻的安娜仿佛将自己封闭了起来,除了李维,她对任何靠近的人都本能地流露出抵触的情绪。
李维对卡罗尔和塞拉斯使了个眼色,轻声说:“你们先跟塞拉斯去教堂那边吧,我陪陪安娜。”
卡罗尔理解地点点头,担忧地看了安娜一眼,便和塞拉斯先行一步,朝着教堂的方向走去。
李维蹲下身,与安娜平视,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上温热的泪珠,声音放得极轻:“安娜,如果你想,我们可以上去看看。”
安娜沉默了片刻,只是用力地抽了抽鼻子,小肩膀微微耸动,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反对。
李维叹了口气,牵起她冰凉的小手,领着她一步一步缓缓走上山坡。
山坡上的景色与记忆中有了一些变化,旁边多了一些枯死的灌木,远处还有一小片被人开垦出来,试图种植蓝莓的田地,但看样子因为土壤或气候不适已经荒废了。
又往上走了几步,已经能看到那片曾经作为刑场的,相对平坦的空地。
安娜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她死死地盯着地面,那里曾是她的母亲乌玛,赤着双脚,踏过尖锐的荆棘树枝,被强行押上行刑架的路。
直到此刻,李维才从后续的了解中知道,当时束缚乌玛的镣铐,竟然是一种可以抑制魔力的特殊禁魔物品。
为了多征收些税金,为了制造恐慌更好地控制镇民,那位领主还真是“不惜成本”。
“安娜……不想看了。”
小女孩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响起,啪嗒啪嗒的泪珠接连不断地砸落在干涸的土地上,她开始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小小的身体因为悲伤而颤斗。
李维心中一痛,用力握了握她的小手,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那咱们就不看了。我们去看你母亲现在安息的地方,去教堂的墓园,好吗?”
安娜用力地点了点头,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虽然眼睛还是红红的,但下山的脚步似乎比上山时轻快了一些,仿佛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就能暂时逃离那份沉重的悲伤。
李维知道,母亲惨死的阴影对这个年纪的安娜来说,打击是毁灭性的。
这一个月在莱特里斯王城的冒险和新奇经历,或许冲淡了一些表面的哀伤,但那份痛楚只是被她深深埋藏在了心底,永远不可能被忘记。
李维也从未主动问过安娜是否恨那个下令烧死她母亲的领主,是否想要报仇。
他明白,这是安娜自己的心结,她会在自己觉得合适的时候,在她做好了准备并决定让李维知道的时候,亲口告诉他。
而李维确信,她一定会告诉他。
快走到山下时,李维看到塞拉斯和卡罗尔并没有走远,他们就安静地等在山路出口的地方,显然一直放心不下。
李维对他们投去一个感激和安心的微笑,点了点头。
几人汇合,默契地一同朝着教堂的方向走去。
朋友之间的关怀,有时是激烈的劝阻,有时是平淡的陪伴,有时就是这样沉默的守候。
李维很庆幸自己能拥有这样的朋友,这让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从不感到孤单,也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是真实而具体的,而非漂浮在一个漫长而虚幻的梦境之中。
路上,卡罗尔不时关切地看向安娜,默默递过去一块干净柔软的手帕让她擦拭脸庞,然后轻轻牵起了安娜的另一只小手。
安娜感受着从卡罗尔手中传递过来的温暖,松开了紧抓着李维衣角的手,转身轻轻抱了抱卡罗尔。
一切安慰与理解,尽在不言中。
关于安娜的过去,李维没有详细对卡罗尔讲过,但卡罗尔是个感性和敏锐的女孩,她能清淅地感受到安娜此刻散发出的巨大悲伤。
那一定是小女孩心底最深、最痛的伤口。
一个平时总是努力表现得快乐开朗的孩子,突然流露出如此深沉的哀恸,很难想象她曾经经历了怎样的噩梦,也同样让人感动于李维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倾注的温柔与守护。
塞拉斯为了打破略显沉重的气氛,快走了几步,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教堂轮廓,故作轻松地说:“一个月没回来了,不知道墓园里是不是又长满了杂草,那围墙是不是又该修了?”
他说着,还特意看了李维一眼,带着点调侃的意味,他知道李维初来蓝莓镇时,曾在墓园干过不少杂活,包括修补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