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半兽人这个种族,他们战斗的时候该勇猛是也勇猛,逃跑,哦不,撤退的时候也是真迅速。
几乎是在统领那声“撤退”的尾音还在荒原上回荡时,残馀的绿色身影便已如退潮般向着远方溃散,只留下扬起的尘土和一路丢弃的破烂装备。
布鲁诺带着杀红了眼的矮人战士们追了一段距离,砍翻了几个腿脚稍慢的倒楣蛋,便悻悻地放弃了。
这些铁了心要逃命的半兽人,一旦撒开腿,除了骑兵根本追不上。
“打扫战场。把还能用的箭头、武器都收回来。”布鲁诺喘着粗气,抹了一把溅在胡子上的血点,声音带着战斗后的沙哑,开始指挥幸存的部下们处理战后事宜。
李维感觉身体象是被掏空,连续施放法术,尤其是最后的升环【大地震颤】,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和魔力。
他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回暂时安全的车队旁,登上熟悉的第一辆马车,靠着缓缓坐下,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体内翻涌的魔力和急促的呼吸。
安娜安静地跟在他身边,没有打扰他。
她小心地检查着自己怀里的玩偶小熊乌尔斯,翻来复去地看,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每一处可能在刚才混乱中破损的地方,小脸上写满了担忧。
直到确认乌尔斯完好无损,才轻轻松了口气,将它紧紧抱在怀里,然后默默靠在李维身侧,汲取着一点温暖和安全感。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身影悄悄挪了过来。
“李维……”她声音细微,带着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抱歉,我……我没帮上什么忙。”
李维睁开眼,侧了侧身,在马车旁让出一点位置。
“坐吧。”他语气平和,然后看向这位初次真正见识到战场残酷的公主,安慰道:“没关系,你已经在和狗头人的战斗中帮上忙了。不同的战斗,需要不同的应对方式。”
卡罗尔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依然紧张地蜷缩着。
她欲言又止,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低声说道:“我……我一直待在王国里,从没见过……没见过这么惨烈的战斗。和狗头人打完,我……我就去旁边吐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脑袋也微微垂下,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李维看着她这副模样,理解地笑了笑,试图缓解她的尴尬:“理解,我第一次……嗯,第一次杀生的时候,也……呃,也吐了。”
其实他内心小小地汗颜了一下,穿越前在农村老家,杀鸡宰鱼对他来说并不陌生,甚至更血腥的场面也见过,似乎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我天资卓着?’李维内心不由得小小地得瑟了一下。但他很快收敛了这点心思,面色转为认真,对卡罗尔说道:
“其实,外面的世界大多都是这样。
潮汐王国对我们大家来说,更象是个美丽和平的世外桃源,但它终究也属于这个世界。
如果发生了什么席卷整个世界的大事,桃源也是无法独善其身的。
所以,我支持你出来,亲眼看一看、经历一下真实的外面世界。
虽然这些经历不一定能直接帮你以后更好地执掌王国,但至少能让你对世界的真实面貌多一分了解,这本身就是一种成长。”
卡罗尔听完,抬起头,看着李维真诚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从中汲取到了力量:“恩!你说得对。我……我会努力克服的!争取下次战斗的时候,能……能不吐!”她象是给自己打气般说道。
李维闻言失笑,他还以为她会说出“下次我一定冲锋陷阵”之类的豪言壮语呢,结果目标只是“不吐”,倒也符合她目前的状态。
“好!”他配合地鼓励道,“那以后你就是强大的卡罗尔·泰德术士了!”
卡罗尔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学着矮人那样,用力攥紧小拳头,向下挥舞了一下,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嘿,我说李维。”一个粗犷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戏谑。
布鲁诺叼着他那根烟斗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战斗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炯炯有神,“你不能在我们干这些脏活累活,收拾残局的时候,在这儿悠闲地谈情说爱吧?”
李维早已习惯了布鲁诺这种风格的调侃,知道如果接话,这老矮人肯定会顺着杆子往上爬,露出那种“我懂”的坏笑继续调笑他和卡罗尔。
于是他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目光投向远方正在打扫战场的矮人战士们。
“呼——”布鲁诺见状,也不在意,吐出一团浓郁的烟雾,算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他左右看了看,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高嗓门嚷道:“对了!那个满嘴跑调的可恶吟游诗人,还有那个油嘴滑舌的毛头小子呢?怎么战斗的时候看不到他们的人影,这战斗都结束老半天了,还躲着不敢出来?”
“咳咳……尊敬的矮人老爷,您忠诚的罗伊小子来了。您这是需要添点烟草,还是想让小子我给您点个火啊?”
罗伊的声音从一辆马车后面传来,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
他可不敢在这时候触这位刚砍翻了无数半兽人的强大战士的霉头。
至于吟游诗人索恩,则缩在另一辆马车后面,连头都不敢露,心里七上八下。
他生怕布鲁诺追究之前他唱歌鼓舞士气时,里面那些隐晦嘲笑矮人个子矮、脾气倔的歌词。
虽然当时气氛紧急,但现在想想,简直是找打。
布鲁诺哼了一声,倒也没真的打算把他们怎么样。
等战场大致打扫完毕,阵亡的矮人战士被妥善安置后,他吆喝一声:“收拾妥当的就上车。我们连夜赶路,这地方血腥味太重,很快就会引来其他东西。争取明天晚上之前,到达莱特里斯王城——索隆布莱德。”
车队再次缓缓启程,车轮碾过荒原的土地,发出单调的吱呀声。
夜色渐深,旷野的风带来凉意。
“这个傍晚还真是累啊。”李维小心翼翼地伸了个懒腰,生怕惊扰到已经靠在他身上,发出均匀呼吸声、陷入沉睡的安娜。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然后仰头看着天空中逐渐亮起的星辰。
布鲁诺就坐在他旁边的车辕上,烟斗的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灭。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布鲁诺,”李维想起一件事,问道:“我听一些吟游诗人讲的故事里说,冒险者还有职业者,好象也是分等级的?比如多少级多少级那样。你是多少级?”
布鲁诺挑了挑他那浓密的眉毛,从嘴里拿出烟斗,疑惑地反问:“什么多少级?没听说过这种说法。职业者倒是有大概的层次划分,但具体是什么标准,我也不太清楚。我只听说过,大概有初级、精英、传奇这么几个模糊的阶段。不过,‘传奇’级别的冒险者和职业者,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在大陆上出现过了,都快成传说了。”
李维有些惊讶:“连你的矮人王国里面,也没有传奇级的存在吗?”
布鲁诺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遗撼:“很遗撼,没有。几个主要的矮人氏族里,确实有几位强者,他们的力量无限接近传奇,但真正的传奇……据我所知,目前一个都没有。那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鸿沟。”
李维沉默了一阵,消化着这个信息。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施法者的等级划分,也是这样的吗?”
“是的,没错。”布鲁诺肯定道,“法术的力量虽然神奇,但施法者本身大致也脱离不了这个范畴。”
“那……霍恩神父他……”李维试探着问。
布鲁诺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抢先说道:“霍恩……他的力量很特殊,应该算是接近传奇级那个层次吧。但是他自己说过,距离真正的传奇,还有一个坎,需要他自己想明白、迈过去才行。”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那不是力量积累的坎。”
李维听了,心中有些茫然
。他倒不是茫然于霍恩神父要迈过的是什么坎,而是茫然于——像霍恩神父这样“接近传奇”的强者,竟然也无法凭一己之力解决被污染的月光林地危机。
那真正的传奇,又该拥有怎样的力量?而那个幕后制造了月光林地惨剧的黑手,又该多么可怕?
“我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布鲁诺吧嗒吧嗒地抽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显得有些飘忽,“你是不是觉得,霍恩那么厉害,为什么还对付不了月光林地那些鬼东西?”
李维老实地点头。
“原因很简单,”布鲁诺直接给出了答案,“霍恩他不擅长战斗。他的力量……更多的体现在其他方面。”
他没有明说,但李维立刻想起了维克托曾经提到过的“预言术”,以及霍恩神父在教堂墓园举行葬礼时那种安抚灵魂、引动圣光的神圣景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和秘密。’李维心想,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他转过头,还想和布鲁诺聊点别的,却发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身旁已经响起了沉重而富有节奏感的鼾声。
矮人靠着车厢,叼着烟斗,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李维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扯过自己身上披着的斗篷一角,小心地盖在布鲁诺身上,帮他抵挡夜间的寒意。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靠坐在马车上,却没什么睡意。
战斗的兴奋感尚未完全消退,脑海中思绪纷杂。
他轻轻拿出素描本,借着微弱的星光,手指拂过粗糙的纸页。
自从在月光林地,因为绘画斯考特牧师自我牺牲、净化土地的壮丽景象,而获得了【仪式施法】的能力后,他一直忙于奔波、战斗,竟然都没有静下心来,好好尝试和研究一下这个新的能力。
仪式施法,组合法术或法术机能,以仪式的方式施放,最重要的是,仪式施法时不消耗精力。
这在对精力和魔力消耗极大的战斗中,或许难以快速应用,但在某些特定场合,绝对是战略级的能力。
他开始在脑海中清点自己目前所掌握的法术:零环戏法光耀术,最基础的光照法术,但对邪恶生物有特殊效果。
如果使用【升环】能力来施放,其威力和效果足以媲美一环法术,无论是控制还是攻击,都极具实用性。
一环法术大地震颤,范围控制兼伤害法术。
不升环施放时,更偏向于制造地面震动,扰乱敌人阵型,控制效果大于直接伤害。
而一旦【升环】,法术的破坏力就被极大激发,能够凝聚地刺,造成显著的群体伤害。
还有一个辅助类的一环法术无声幻影,可以创造出一个小型静态幻象。
这个法术获得后,一直处于连续奔波和战斗的状态,每天都很疲惫,除了帮卡罗尔施放了一次,他甚至还没找到机会好好练习,更别提尝试用它【升环】后会是什么效果了。
‘那么,这些法术,能不能通过【仪式施法】的方式,组合起来,形成一个更强大、效果更奇特的仪式法术呢?’李维陷入了沉思。
比如,将【光耀术】的净化特性,与【大地震颤】的持久性局域影响结合起来?或者,用【无声幻影】制造迷惑性的景象,再结合其他法术达成战术目的?
他知道这绝非易事,需要对每个法术的本质、符文结构、魔力流转有极其深刻的理解,并且找到它们之间能够产生‘共鸣’或‘协同’的契合点。
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具吸引力的研究方向,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法术世界的大门。
他就这样靠着马车,在车轮的吱呀声、布鲁诺的鼾声和安娜平稳的呼吸声中,望着星空,手指无意识地在素描本的空白页上比划着名,脑海中不断构想着各种法术组合的可能性,直到疲惫最终战胜了思绪,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