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院子里已经起了白霜。
还刮起了白毛风。
白阳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眼看雪灾就要来了。
他把那把擦得锃亮的驳壳枪别在腰后,又仔细数了十发黄澄澄的子弹,装进一个牛皮小袋里。
桑木弓,单发猎枪,军用匕首全部都检查了一遍,带在了身上。
一切准备妥当,他走到院子中央,深吸一口气,将两根手指放进嘴里,吹出一声响亮而短促的口哨。
“嗖!嗖!”
两道黑影从隔壁舅舅家院里闪电般窜了出来,正是“旺旺”和“百万”。
两条狗经过这些天的休养,加之肉食管够,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眼神里按捺不住的兴奋。
它们围着白阳的腿不停地打转,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
“走。”
白阳拍了拍两条狗的脑袋,一人两狗,迎着寒风,踏入了寂静的山林。
先去检查了前些天布下的七八个套子,这些陷阱的位置都选得极刁钻,全是兔子、野鸡这类小东西最爱走的道儿。
可他挨个看过去,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套子都完好无损地待在原地,上面落了层白霜,但里头空空荡荡,别说猎物,连根鸟毛都没见着。
白阳蹲下身,捻起一点地上的泥土。
硬得跟石头疙瘩一样,一捏就碎成了粉末。
天太冷,地都冻透了,那些野鸡、兔子怕是早就躲在自个儿的窝里不敢出来了。
这种天气,除非饿得实在受不了,不然哪个愿意出来挨冻。
看来,想靠这些小陷阱混日子是莫得指望了。
在外围转悠了快一个钟头,除了几只冻得缩头缩脑的麻雀,连个活物的影子都没见着。
不能再这么浪费时间了。
必须往里走,去更深的地方。
打定主意,他不再尤豫,领着两条狗,翻过一道徒峭的山梁。
……
就在白阳于深山之中探险时,窝头村的天,也毫无征兆地变了。
白毛风刮得厉害,气温比前一晚降了一半不止。
“哎哟,这啥子鬼天气!”
二娃刚从茅厕出来,被这股风吹得一哆嗦,脖子瞬间缩进了衣领里。
他抬头望天,天上没有雪,只有铅灰色的云层被风搅动着,象一锅煮沸的浓汤。
风声变得异常诡异,让人心里无端地发慌。
“咋个回事哦?这天一下子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我穿了两件棉袄,都感觉这风在往骨头缝里钻!”
几个聚在村头老槐树下闲扯的婆娘,再也顾不上说东家长西家短,一个个抱着膀子,往家里跑。
屋顶的茅草被吹得“哗哗”作响,几户人家院子里没收拢的干柴,被吹得满地乱滚。
这天变得太快,太冷,太吓人了。
“白家那小子说的雪灾,难道是真的?”
议论声,在村子的各个角落里悄悄响起。
之前那些把白阳的警告当成笑话的人,此刻心里都开始犯嘀咕了。
难道,真有大雪灾?
张向强家里。
他坐在凳子上,正拿着一杆长长的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
“你个死人,就知道抽抽抽!”张家大嫂没好气地骂道:“上次进山吃了那么大个亏,连根兔子毛都没捞着,你倒是一点不着急!”
一提起这事,张向强的老脸就有些挂不住。
他把烟锅在炕沿上使劲磕了磕,梗着脖子嘴硬道:“老子那是运气不好,你懂个锤子!等过两天风停了,老子再上山,非得拖个大家伙回来给你看看!”
“看?看个屁!”张家大嫂把针线往旁边一扔:“我跟你说正经的,你莫不当回事。”
“我昨天去公社那边听人说了,上头好象要有新政策下来了,搞不好以后这山里的东西,大家都可以去打了!”
“啥子意思?”张向强愣了一下,吐烟的动作都停了。
“意思就是,以后人人都能自己种地,自己干自己的了。”张家大嫂压低声音:“你现在不早做准备,等政策下来,哭都来不及!你看白阳那龟儿子,天天跟耗子一样往山里钻,日子都不知道过得多滋润了,我还听老李说,看到他在黑市卖鱼。”
“真的假的?”张向强不信:“他敢去卖?”
“有啥子不敢的?只有你这个狗日的怕死,人家早就闷声发大财了。”
张家大嫂翻了个白眼,满脸嫌弃。
张向强皱起了眉头,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他虽然鲁莽,但并不傻,尤其是在占便宜这种事上,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他妈的,这小子……”他把烟袋锅往桌上一顿:“好处都让他占了!”
“你晓得就好。”
张向强被媳妇一通数落,心里的火气更旺了。
“不行,不能好处都让他一个得了,等过两天,老子也要上山抓鱼去卖。”
“这还差不多……”张家大嫂对自己老公终于开窍十分满意。
……
山梁的另一边,是一片地势相对开阔的山坳。
这里背风,草比外头要厚上一些。
刚走进山坳没多远,“旺旺”和“百万”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了脚步。
两条狗的鼻子在空气里使劲地嗅探着,耳朵竖得笔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白阳立刻压低身子,借着茅草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爬上旁边一处高坡。
拨开眼前挡视线的几根枯枝,小心翼翼地朝山坳深处望去。
不远处是一个陷下去的盆地。
十几个帐篷扎在那里,围成一个半圆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营地。
营地外围,用粗大的木头桩子和荆棘条围起了一圈简易的栅栏,栅栏里是牛羊,还有几匹马。
白阳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这是一支迁徙到这里来过冬的游牧民族部落。
川西高原的牧民,每年都会随着季节和草场的变化而迁徙,冬天选择背风的山坳扎营,是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生存智慧。
这些人常年与野兽打交道,生活在广袤而严酷的自然环境中,民风彪悍,几乎人人带枪,是这片山林里最不好惹的存在。
他不想节外生枝,悄无声息地退下了高坡,带着两条狗,朝着另一个方向的山林走去。
然而,他刚翻过另一道山脊,还没走出多远,前方的密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是几声沉闷的枪响。
“砰!砰砰!”
枪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如同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