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
如今的衙门已无半点生气。
柳生南自从来到榕城之后,暗中调查,走访了一段时间,最终选择顶替掉知县王洋之的师爷李叶。
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除了官位在身的几位“老爷”外,整个衙门的人都已经被替换了七七八八。
上面的官老爷被柳生南通通架空,软禁的软禁,弄残的弄残,也有人比较幸运,收到风声跑了,也有属于周家的人与他们立场相对,搬出了衙门互相对质的。
但下面的人无一例外,全部被换成了柳生南改造出来的魔人。
更有甚者,干脆在被收割完心火之后,直接喂给了他驯养的一些妖魔。
是的,作为常年与妖魔打交道的门派,圣妖门不仅研究武人与妖魔结合的手段,同样拥有着不俗的驯养妖魔能力。
只不过被驯养的妖魔普遍不如野生的妖魔,圣妖门内甚至有研究者认为,妖魔的成长与“心灵”有关,因此经过驯养后的妖魔在各方位的能力数值会逊色于野生妖魔。
这种说法取得了相当一部分人的认可,但依旧有部分人保持质疑,因为个别种族值比较高的特殊妖魔天生就具有强悍的智慧,甚至会构建出妖魔社会,而在妖魔社会中成长起来的妖魔,与野生妖魔没有任何区别……
而经过社会规训后,很难说和被驯养有什么区别。
此刻的衙门,因为充斥着大量的魔人,反倒有些与“妖魔社会”有点相同了。
一间无人问津的病房之内。
滴答,滴答,滴答。
液体滴落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牢中回响,每一声都象是钝刀在摩挲着他的天灵盖。
好难受……
好舒服……
周凌志蜷在墙角,指甲早已在石板上抠出十道深痕,指尖露着白骨。他盯着那几根栅栏,瞳孔时而缩成针尖,时而涣散如雾。
这间普普通通的牢房关不住他,他清楚,锻骨武人的拳足以劈开这朽木般的铁栏。
但每当杀意涌起,脊椎便会窜上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暗处有无数只眼睛同时睁开,湿冷的视线舔舐着他的后颈。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手。
左手的小指在无意识地抽搐,他盯着它看,看了整整一天。那真的是自己的手指吗?还是某个寄居在他皮囊里的东西,正借着这具身体向外窥探?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
不,或许是他住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之中。
饥饿感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深的啃噬——有什么东西在吃他。不是吃血肉,是吃那些构成“周凌志”的碎片:
他记得自己曾是周家最杰出的炼皮境,记得入品时的意气风发,记得断骨成功时的扬眉吐气……可这些记忆正在变得模糊,像被水浸透的墨迹,一圈圈的晕开,变淡,稀释。
周凌志尝试说话,测试自己的声音。第一声是嘶哑的呜咽,第二声却变成了女人的尖笑,第三声更加尖锐,不似人语,反倒象某种鸟的啼叫。
他捂住嘴,冷汗浸透了褴缕的单衣。
栅栏外的墙壁开始变化。不是真正的变化,是他眼睛里的变化。空白墙面上浮出脸孔的轮廓,一张叠着一张,有柳生南那张永远含笑的冰冷面孔,有周凌翔那些人讥诮的嘴角,最后竟浮现出他自己——很多个他自己,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正把手指塞进眼框里抠挖。
“假的。”他哭着笑着对着墙壁嘶吼,声音在地牢里撞出层层回音,回声却变成了完全听不懂的嘶吼,悲鸣。
时间在他的感知之中完全失去了刻度。滴答声不再均匀,时而密集如暴雨,时而漫长如一生。
明明才被关进来多久?
是昨天吗?
还是前天?
不,我为什么会被关进来?
周凌志试图开始和墙壁谈判,低声下气地许诺,歇斯底里地威胁。没有回应。只有滴答声,只有那些愈来愈清淅的呓语,现在他能听出几个词了:“骨头……暖和……还给我……”
还什么?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皮肤下的骨节分明。是了,锻骨境,淬炼的就是这一身骨头。寒意突然攫住了他——他们是要这个吗?等他养好了,养肥了,再来取?
不,区区骨头,在柳生南的面前能够值几个钱?
我疯了?
没疯?
谁疯了?!
我怎么会觉得他图我的铁骨?!
大笑声冲破了他的喉咙,癫狂的、破碎的笑。他笑得蜷缩在地上,指甲抠进石板缝里,直到折断。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瞬。
在这一瞬里,他无比清淅地意识到:柳生南要的不是他的命,不是他的服从。
是要他疯。
是要他绝望。
是要他自己拆解自己,要他在绝对的孤独中,亲手柄“周凌志”一点一点喂给这无声的牢笼。
喂给正潜伏在自己身体当中的,那个渐渐觉醒的新的意志。
滴答。
周凌志缓缓抬头,看向栅栏外永恒的黑暗。嘴角向上扯,拉出一个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弧度。
他在笑。
因为终于听懂了那些呓语——那根本不是别人的声音。
那滴答声,是他自己理智断裂的声响,一声,一声,落在这口名为恐惧的深井里。
而井底,有东西正在用他的声音,轻轻哼唱。
“干脆都交给你好了……”
周凌志轻轻开口,一切情绪轰然破碎。
留下的只有最深的,最难以磨灭的深刻执念。
杀掉所有,所有看不起自己的人。
所有想要踩在自己头上的人。
所以……
我应当有一双永不折断的钢铁羽翼。
双臂猛然折断,羽翼自肩胛处的断骨中滋生,象是拥抱般将他破碎的身躯紧握起来。
血肉在重新生成,骨骼在重塑,力量在涌现,一切都在重塑,都在进步,都在奔向更好。
除了他那逐渐微弱,逐渐熄灭的渺小意志。
牢房轰然破碎,庞大的身躯从废墟中站起,一双空洞的眸子显得是那么的明亮。
这一切都有人遥遥的望着,嘴角勾起,折扇轻轻晃动。
“废物也有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