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大顺朝皇旗还飘着的时候,三寨九地这地方,就已经是马匪横行的地界了。
自从宣志爷在皇城点了那把大火,这世道就乱了套,三寨九地更是聚起三伙让张大帅都忌惮不已的大马匪。
且不说最厉害的闯王爷,单说这排第二的小白龙,那也是在四九城一带横行了十多年的主儿。
没人能想到
小白龙这大马匪,竟以一种无比蹊晓的方式,死在了那个没人听过的山谷里。
短短几天,这事就成了四九城百姓热议的话题。
尤其是闯王爷在这一战里展露的强悍军力,更是让人咋舌。
大家伙都知道闯王爷厉害可谁也没料到竟能厉害到这份上。
四九城的人都说,说不定这城头又要换大王旗了。
不过这些年大伙也都习惯了管他城头挂的是啥旗,这日子不还得过?
月色朦胧,小绿、小红两个丫头,给祥子递上“蛇蜕鳞”软甲,等自家爷穿好后,俩丫头又帮祥子把披在外头的武衫衣角理好。
两个丫头的手都有点抖—不知为啥,自打前几日那场袭击后,她俩总觉得自家爷好象有了些变化。
自家爷话少了平日里也没个笑模样。
除了练功,就是去校场看那些护院操练火药枪。
如今李家庄火枪队的人数,已经超过五百一这般人马,放到外头都能当个小军阀了。
按祥子的要求,这些人在从南方来的几个教官带领下,每天都得打十发子弹至于跑操之类的训练,更是风雨无阻。
这哪是护院就算是张大帅麾下的精锐,恐怕也没这么大的训练量。
养兵哪有那么容易,多亏如今运输线利润丰厚,才能扛得住这些天文数字般的花销。
把衣服穿好,祥子背上藤箱,象往常一样准备去小青衫岭那边。
小绿忽然开口:“爷您小心些。”
祥子笑了笑,摸了摸小绿头上的两个小发髻,点了点头。
以他那副格外特殊的体魄,待在矿区里头,怕是比待在李家庄还安全得多。
身形一动,祥子就从窗户翻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今儿月色不错,借着朦胧月光,能看到漫天枫叶。
祥子脚尖在枫树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残影。
这里是香山脚下,到处都是狼妖。
没多久,祥子就来到香山的一座小庙前。
小庙不知荒了多少年,到处都是断墙碎瓦,就连庙里供的泥象,都被人推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庙门口趴着两只白狼王,像门神似的蜷缩在那儿。
祥子的身影刚靠近小庙,两只白狼王就龇着牙、咧着嘴站了起来。
忽然庙里头传来一声尖利的啸声。
两头狼王眼里明显露出惧怕的神色,又重新盘坐了下来。
祥子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了庙后那小院。
和庙外不一样,院子里倒是收拾得干净只是满院子的狼妖腥臭味特别刺鼻o
“吱呀”一声,推开门
一双金色的瞳孔,在黑夜里转了过来。
这段时间,祥子一直待在香山,但每次看到金福贵那张扭曲得不成人形的脸,心里还是免不了升起一阵心悸。
祥子从箱子里掏出一个蒸屉—是小绿亲手做的包子。
“喏上次你说想吃包子,给了带了一笼。”
坐在一张小床上的金福贵,那双金色瞳孔眨了眨,伸手去够包子一他的手早成了一双骇人爪子,与其说是拿,倒不如说是“戳”起来。
包子进了肚,可金福贵那张可怖的脸,却明显皱了起来。
即便这样,金福贵还是认真地把所有包子都嚼完了。
祥子望着他身后那条还没啃完的妖兽腿,只轻轻叹了口气一看来金福贵已经不习惯人类的口味了。
象是察觉到祥子的目光,金福贵把身后那半条妖兽腿拨到了一边。
“祥子我的时间不多了”尖利的金属般的声音里,能明显听出他的急迫。
祥子点头:“明天夜里,就去李家矿区现在该你兑现承诺,把那东西给我了。”
金福贵佝偻如侏儒的身子忽然颤了颤,大概是情绪激动,他胸口剧烈起伏,嘴里发出像拉风箱似的沉闷声响。
“祥子要是你骗我,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了你”金福贵瞳孔中,闪过一抹凶狠的神色。
祥子却是神色平静,良久后,他才开口:“我有必要骗你?是我给了你这个报仇的机会。”
“况且你能杀掉我?”
听到这句话,金福贵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院外那些原本懒洋洋趴在地上的狼妖,全都直起身子朝着小院内嘶吼起来。
漫天狼嚎中,祥子手腕微微一转。
两柄黄铜小箭盘旋而出。
许是被这天地间最为锋锐的气机牵动那些个入品狼妖明显一愣。
瞧见这一幕,金福贵那双金色眼眸中,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一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情绪,或者说自染上“矿瘴”后,他已很久没有这种人类的情绪了。
这是羡慕亦是嫉妒,还有几分欣慰—作为暂时的盟友,他金福贵也需要祥子有这种恐怖的战力。
只是当金福贵望着祥子那双同样金色的眸子,胸膛起伏中那张可怖的脸竟多了几分笑意:“你你也矿力入体了说不得,以后会与我一样。”
祥子只冷笑一声:“不然我为何来找你?要给你这个报仇的机会?”
“你以为凭我李家庄的实力,灭不了他们?”
“想要报仇,你金福贵的实力还不够,莫不是你当妖兽当久了,这脑袋也傻了这事是你有求于我!”
听了这毫不掩饰的嘲讽,金福贵却沉默了,半响后他手中利爪一挥
祥子手上,就多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圆形盒子。
盒子才入手,祥子便感觉周身萦绕着一种淡淡的灵韵气息—这是水系灵气玉盒的构造很简单,轻轻一旋,便听到内里“咔嚓”的齿轮声,旋即玉盒中心出现一个不大的凹槽。
祥子正疑惑间,却听到金福贵说道:“往里面放五彩水矿纯度越高、品阶越高效果越好,对金系的矿力有抑制作用。”
这玉盒,便是金福贵能够在天地间最为锋锐的“金系法则”之下,存活这么长时间的原因。
据他所说,这玉盒是机缘巧合之下,劫掠冯家庄车队得来的一这事已经过去小半年了,那时候祥子还没组建运输线,还住在冯家庄外庄。
当初祥子只听说小青衫岭里,有一支冯家车队被狼妖群给灭了,却没料到.
是金福贵干的。
也正是这机缘巧合,让金福贵得到了这个珍贵精巧的法宝。
祥子端详着手中玉盒一这是一个造型古朴、巴掌大小的玉盒,浑身散发着一种幽幽的淡蓝色水光
玉盒大部分是某种不知名的玉材,小部分是黄铜—一经过岁月侵蚀,黄铜上已经锈迹斑斑。
显然这东西有些年头了。
在玉盒的背面,刻着一个造型古怪的“李”字。
祥子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盒子明显是修士用的,他冯家庄怎么会有?
而且那支车队是从小青衫回来的
难道说冯家庄在小青衫里发现了什么?
想不明白这些,祥子摇了摇头,把那些杂乱的思绪压下去,又从怀里掏出一小块五彩水矿—一这是祥子升八品时,席院主亲手赠的五品水系髓晶。
大小倒是刚刚好。
看到这枚五品髓晶,金福贵眼眸中也变得炽热起来一要是有了这枚五品髓晶,他的神魂就能多撑一阵子。
把髓晶塞进盒中,轻轻一旋盖子。
“咔嚓”一声响,玉盒爆发出一道明亮的蓝光。
漫天水系灵气扩散开来几乎是瞬间,祥子的脑海就变得清明起来
肉眼可见地,他身周散出淡淡的黑灰色烟雾—一这烟雾跟祥子平时用矿石修炼时吸入的凡俗之力很象。
一种无比舒爽的感觉,在祥子心头升腾起来。
看来这天地五行之力,各有各的用处而水系矿石就能镇定神魂尤其是缓解矿力带来的“道蚀”。
不知过了多久
祥子睁开双眼那双眸子里的金黄色明显淡了一些。
萦绕在他心里这么久的担忧总算是缓解了些。
等祥子站起身
金福贵在他身后说了句:“别骗我没了这个盒子我撑不了几天。”
语气里带着几分悲凉和决绝。
祥子回头,望着那双哀求的神色,心中不禁有些恍惚一即便是半年多前,金福贵绝望败于自己铁枪下,也未曾有如此的落寞凄凉。
祥子认真望着金福贵这间小屋。
床是干净的,铺着床单,但没有一丝褶皱,显然金福贵并不会睡在这里这也正常,以金福贵如今像妖兽一样的体型,已经不适合睡在床上了,反而那白狼王的后背更适合他。
床旁边有一张桌子,摆着几个茶盏之类,但茶盏上落满了灰尘。
显然金福贵努力把这里布置成“家”的样子,想必是为了提醒自己或者说欺骗自己——他还是个人。
祥子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我不会骗你。”
“明天杀掉你女儿的真正凶手,一定会死。”
闻听此言,金福贵缓缓靠在了床上,神色温柔。
次日,晨光熹微。
偌大的校场内,李家庄所有人都到齐了。
就连小青衫岭城楼外那座临时基地,也只留下了基本的人手,其他人都由姜望水带了过来。
站在最前面的,是几十个九品武夫,还有包大牛带领的五百多个火枪队护院
然后是徐彬和徐小六负责的“两横一纵”的交通线,如今德宝车厂的主力车夫,也扩充到了六百人的规模—这些人可都是至少过了气血关的武夫。
而在德宝车夫后面,是三千多个负责在小青衫岭外围运输的普通车夫,以及修路的力夫们。
和普通力夫不同,在李家庄足额俸禄下,这些汉子个个膀大腰圆,站在一起更显气势逼人。
而这些还只是李家庄明面上的实力,并没算上清帮派过来的那些码头工人o
单论这份武力在四九城内外,恐怕没几个势力能比得上。
这是祥子第一次召集全庄的人,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就连这位庄主也愣了一下。
偌大的校场里,挤得满满当当,多亏那位雷老爷子有眼光,李家庄棱堡是按照最高规格建造的,这才能容下这么多人马。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高台上的那大个子身上。
祥子望着众人,却是抛出一个包袱。
一颗人头滚落了下来
百草园师兄配置的药水果然不凡,即便过了好几日,这颗人头还是显得栩棚如生
那双死鱼眼一般的眸子,直直朝着众人。
“这是小白龙的人头之前袭击我李家庄车队的幕后主使便是这人。”
祥子说的无比平淡,场中已是惊涛骇浪。
如今李家庄也讲究个论资排辈。
除了清帮和那些个入品武夫庄内的一等人,便是包大牛这些添加最早的流民—他们大多是被作为力工招进来的,如今不少人跟着包大牛进了火枪队。
庄内的二等人,便是徐彬带来的德宝车厂老车夫们—一作为解决祥子运输线难题的“及时雨”,这数十个老车夫如今大多也能耐了,在“两横一纵”交通在线都当了队长之类的职务。
而其他人添加李家庄的时间都不算长,此刻都远远地站在后面。
但不管是谁,此刻看着高台上那位爷,心里都充满敬畏。
要知道在李家庄里头,就算是最底层的浣衣娘,月俸都比外头高一倍如今李家庄外面想应募的流民,恨不得把门坎都挤破了。
这年头,到哪儿能找到给“足额俸禄”的主家?
更不用说这位主家爷还给手下人撑腰!
方才那颗人头可是三寨九地的大马匪,不过是把杀了李家庄几个护院,这位爷就把他人头给摘了!
与之相比,之前一枪挑翻钱家那位二公子在李家矿主眼前救下小马,倒是显得不值一提了。
有这般煊赫跋扈的庄主爷撑腰,如今李家庄人到外头去,哪个敢轻易惹?
便是那地头蛇冯家庄,看到了咱李家庄人,也只能远远绕开。
而这一切可不都源于高台上那位庄主爷!
先是让包大牛把那颗人头一把火烧了,祭奠前些日子在袭击中死去的弟兄。
漫天黄纸中,数十尊棺木起架,由祥子亲自扶起来,才派人运往了后山。
庄后面那座荒山就是李家庄的陵园,只要是为庄子而死的人,每个人都能有一口楠木棺材,家属也会由庄子供养。
死有所葬,老幼亦有所养—这便是李家庄的立足之基
之后,祥子却宣布了一个骇人的消息:
所有力工和车夫都停工一天,配合庄内护院和火枪队封锁道路—一封住丁字桥通往南边的道路。
祥子说得很明白—一明天太阳出来之前,不能放一辆车从北边南下。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愣住了封锁通往南边的道路?
这不就是直接封锁住了冯家庄?
他冯家庄能甘心?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啊。
这位爷大张旗鼓地做这番安排到底是想干啥?
不过在场的大多都是流民出身,哪里想得到这么多纵使有心思细的,此刻也懒得多想——咱李家庄,从来都是祥爷一人说了算!
散会后,李家内宅。
“李兄今天这事,你得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想做什么!”
齐瑞良神色严肃,缓缓说道:“你是庄主威信高,说一不二可你也不能让大家伙心里没个谱吧?”
听到这话,徐彬、姜望水、徐小六、小马几人也都点了点头。
原本祥子只说今天召集所有人开个大会,没料到竟是这番诡异的安排。
方才在校场上,大家伙不好说什么
这场面自然在祥子预料之中,他只是笑了笑,招呼大家坐了下来。
“我并非想要与冯家庄开战”
祥子话一出口,众人心里的石头才落了下来。
可听到祥子接下来的话,几人的心又悬了起来。
“当然如果今晚冯家庄非要往南闯诸位也要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祥子揉了揉眉心,向来沉稳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疲惫:“今夜的安排,我昨天已向宝林武馆发了电报用的理由是从风宪院探子得知,有马匪要袭击运输线”
“这理由很牵强,不过武馆里那几位院主也挑不出毛病想来能瞒一晚上。”
听了这话,其他人都是一愣,反倒是齐瑞良脸上涨红起来一他身为李家庄的大管家,往日这些公文电报之类的事情,肯定都会经过他的手,可如今这位李兄竟绕开了自己!
祥子自然能懂他的心思,此刻也不介意,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份亲手签字的公文,递给了齐瑞良。
“不让你插手这事,便是要给你留一条后路。”
“瑞良兄今夜我有一桩大事要去做,不能陪着诸位,若是我明早没回来这份公文便由你亲自呈交给席院主。”
几人一听,顿时都呆住了。
齐瑞良接过公文,才看了一眼,手便颤斗起来。
公文内容很简单:齐瑞良接手李家庄,担任庄主一职。
虽是不知这位李兄想要做什么,但以他如今的修为,竟都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今夜之凶险可想而知。
忽地小马眉头一皱,猛地站起身:“祥爷今晚我跟你一起去!”
祥子笑了笑:“若今夜我回不来,你便带着老马返回四九城,隐姓埋名过些安生日子,别再牵扯到这些事情里了。”
在场众人中,第二个明白过来的,是徐彬。
这位德宝车厂少东家,是眼瞧着祥从人和车厂的一个三等车夫,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位置。
人和车厂昔日那桩血腥事,他更是心知肚明。
“祥爷那李家势力庞大要是你孤身前往,恐怕不妥,如今李家庄这些人可都指望祥爷您一个人呢还请您三思啊。”
以徐彬的人情练达,能说出这番话,当真是肺腑之言了。
听到这话,齐瑞良立刻便明白了,却是把公文往桌上一拍,气呼呼说道:“接任庄主?李兄你未免太高看我齐瑞良了,如今这偌大局面全在李兄你一人之身,”
“而李家庄之所以声势煊赫,也只因庄主是你只有你李祥才能镇得住这局面,”
“且不说四九城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只说这庄内的护院们要是你出了什么意外谁会真的听我齐瑞良的?”
众人一听,更是纷纷劝阻起来。
姜望水和徐小六两个神色激昂,喊着“拼着不要性命和前程了,也要陪着祥哥走一趟”。
祥子却只是摆了摆手:“我早就安排好了,诸位难道还信不过我?莫非在诸位心里,我就是一个莽撞的蠢货?”
话音刚落,祥子慢慢站起了身,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无外乎我年轻,还有时日可以熬等他日位高权重,再对付那李家自然会容易些。”
“这道理以前有一位长辈也苦口婆心地劝过我。”
想到那个亲手传授自己【心意六合拳】的林师傅,祥子嘴角笑容变得温柔:“昔日我只是个小车夫,百般事情不能顺心,而如今我已入八品要是还这么畏首畏尾,岂不是白白升了八品?
“我李祥日夜苦熬,不就是为了今天?”
“今夜借诸位之力封锁冯家庄,已让我心中不安”
“我意已决,还请诸位莫要再劝了。”
“只要诸位能按住冯家庄,我就有十成十的把握彻底掀翻那李家。”
听到这话,众人都长叹一声。
相处这么久,几个好友早就知道这个大个子外圆内方的性子一只要是他拿定的主意,就没人能劝得动。
只是大家心里都有一个疑问。
李家矿厂作为大顺朝的后裔,已经延续了几百年,就算大顺皇旗倒了也没动摇分毫。
这位爷到底有啥把握竟敢打包票能灭了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