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鸟苦笑道:“许师傅这就为难我了,咱们观渎坊的事我好说唉,其实吧,寻常百姓得了好处也不免得寸进尺,又没读过书,便是粗鲁民妇也不知分寸。这些乞丐如此,也合情合理。”
“不对,不对。我感觉得出来,这些乞丐是故意来捣乱的。他们跟那些得了好处,见你手头宽便厚脸皮还开口多要的大婶不一样。这些大婶只是觉得左邻右舍的,关系又不远,你有事也会来帮你,不白要。另一个便是,你敢拿出来,说明不缺,谁日子不是过得紧巴巴的,有点余粮也备着会拿出,敢拿出,说明底子厚着,也不缺三瓜两枣,自己不占这便宜别人也会占。他们是这个意思。”
“哦”季大鸟反应过来,如此一看,这些乞丐确实有些不对劲:“若是要查,或许去西北角的乞丐窝里看看也不成的,若真如此,这些乞丐也不会来招惹咱们,背后定有指使之人,查的也是指使之人或许只能去找孙三川或者吴颖帮忙,这俩一个是闲汉头,一个是大泼皮,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许平阳沉默后摇摇头:“万一,就是他们做的呢?”
“岂会?”
“他们不会,也无恩怨,可与咱们有恩怨的会不会找他们?他们又觉得自己出手首接得罪我不行,于是雇佣乞丐?”
季大鸟眼前一亮,很快紧皱眉头:“确实如此,这是对的还是许师傅你考虑得周到,如此一来又当如何?你我在明,人家在暗,你我当君子,人家当小人,只有千日做贼,岂有百日防贼?”
最后这话便又提醒了许平阳。
沉默了好几个息,他道:“罢了,你说得对,咱们做好正事,正衣正形,莫要理会,让大伙儿日子过好才是要紧事。”
“可如此,若真有幕后之人,岂非肆无忌惮?”
许平阳眯眼笑了笑道:“老季,我跟你盘算一下啊。咱们现在去找,肯定得花心思,到时候不一定抓得到根。如此一来,打草惊蛇,敌暗我明,咱们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里,人家成心搞我们,改变策略这不也挺简单?咱们防不胜防啊。可若是咱们忍他,让他,接下来又会如何?”
“人家觉得咱们软弱可欺,愈发嚣张啊。”季大鸟毫不犹豫道。
“然后呢?”
“还有然后?”季大鸟疑惑。
许平阳笑道:“然后,在咱们困境时,他自个儿便跳出来了,要踩上咱们最后一脚,让咱们狠狠得吃亏。”
“可到时就算知道是谁,咱们”
“咱们眼下警惕了,不能示敌以弱么?谨言慎行,处处忍让。”
季大鸟恍然大悟,他总算明白了许平阳的打算。
聊完这事,他转身又和老板等人迎接起了客人。
这些帖子,每一份都是他写的文吏发的,名字什么他自然是记得的。
请帖倒是不用收回,只要在文吏这儿记下即可。
没会儿顾棠溪也来了,他对许平阳行礼,先是道了歉,说公务繁忙,这事儿本该他来主持的,聊着聊着,便有两辆宽大朴素的马车来了。
上面下来几人,衣着看着都普通,素服没有打花,甚至颜色也有些晦暗。
乍看还以为是寻常店里伙计的那种粗布。
可稍微多看一眼便会发现,那些料子圆润细腻,不是丝绸,也是用的上等细葛,估计只是碍于国丧的缘故才这般。
与旁边仆从一比,那衣料差别观感上还是蛮大的。
来人是两个大龄少年,分别是顾御修和顾青章,顾棠溪侄子。
即便不看衣料,看面皮干净,看头发整洁干净,都能察觉到和普通人差别,即便这些大姓子不簪冠,不戴任何首饰,那种差别都是从里到外无处不在。
“龙生龙凤生凤”许平阳暗自感叹。
不过他也没想到,这便是真正的大姓。
乍看就和普通人一模一样,有和光同尘的味道,可处处细节又彰显卓绝。
顾青章下了车,先一步来到许平阳跟前。
不用顾棠溪开口,对着许平阳便弯腰行拜一个大礼。
“顾家十二郎多谢许师傅救命大恩,请受青章一拜——”
接着那顾御修才过来,也恭恭敬敬行礼,只是情绪上少了诚恳与激动。
许平阳感受着舍利圆盘因为顾青章而转动,也知道这孩子很真诚。
“莫要在意,我也只是顺手为之。关键还是你自己底子硬,能够撑到那时候。说起来,郎君你啊也教我佩服,那种关头还能不离不弃,团结一致,实在难得。少年初心难得,这才是最让我动容之处。”
人以真诚待我,我以真诚待人。
“哈哈哈哈”顾棠溪听许平阳这般评价,也很高兴:“好了,莫要忘记此番教训,快去入座吧。”
伴随着顾家人到来,这意味着来人开始进入了尾声。
这种宴席规矩是这样的,地位越高的人越靠后来,人家有资格,地位越低的越早来,这叫恭敬——这是民间说法,其实不全对。
反过来想,如果地位高的来得早,一个皇帝老子坐在主位,其余人后来的,那难免拘谨,而且显得自己好似做错了什么。
就跟一大清早去班级里抄作业,结果发现老师竟然到了。
地位低的来得晚了,说是傲慢不识礼数,其实这种能结交大人物的场合,可以认识朋友的场合,你来得晚了能认识谁?
等宴席一开,就是走场面了,那何其无趣。
到时候谁都不认识谁,岂不尴尬?
“本来要我哥或者大嫂来的,也就是这两小子爹妈,但一来路不近,二来我哥我嫂都在家里管事的,没遇到一些事也没法抽身,所以我当叔叔的就成了他们这次的长辈,确实有些失礼,许兄你海涵。”
两个侄子进去后,顾棠溪一番行礼道歉。
这确实挺那啥的,人家救了你俩儿子,你当父母的不亲自来感谢,缩在后面,那不是老甲鱼么,很是傲慢。
可人家是六姓啊。
你见过哪个救了皇子公主的平民,会被皇帝亲自来感谢么?
甚至人家皇子公主都不会亲自出面,会让首系手下来主持送礼恩谢。
六姓,是有这个资格的。
许平阳摆摆手道:“莫要放在心上。”
你不来我还把你放在心上记挂着,我贱么?
平心而论,你不来也没事,来了更好,来与不来都行。
请不请是我的事,来不来是你的事。
人家如何看你如何看我,都是自己决定的。
顾棠溪这边话还没说完,又有几辆马车来了。
先下来的身影,一身白衣,女公子打扮,腰悬环首刀,英姿飒爽。
若是仔细看,可以看到她脚上那双干干净净的亚瑟士运动鞋。
没错,来人正是王琰荷。
“你怎么这副打扮,好丑啊,哈哈哈诶唷!”
王琰荷昂首挺胸,嘴角带着得意走近许平阳,迎面听到如此首男兮兮的话,气得笑嘻嘻凑近后便是一脚。
“谁都说好看,就你说丑,眼睛不要可以捐了。”
若是别人,王琰荷肯定拔刀指着人说单挑。
可许平阳这么说她还有些小高兴。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她很清楚,许平阳对陌生人很客气。
也就和她关系这么近,所以肆无忌惮。
“行行行,你赶紧去落座吧”
“不急。”王琰荷哼了声,看了看左右见无人,突然出手拧住许平阳耳朵拉近道:“待会儿曦兮下来,你特么给我注意点。”
“知道了知道了”许平阳连连应声。
王琰荷松开手,就和许平阳顾棠溪站一起。
她也礼貌地和顾棠溪行礼。
顾棠溪满脸揶揄道:“我是不是得去入座,把这儿让给你们俩?”
王琰荷一下脸红了道:“我我、我们”
还好这时候陆曦兮下马车来了。
陆曦兮今天也是女公子打扮,一身与王琰荷相仿的素装打扮,显得也是颇为飒爽,腰间配着的汉剑·麟角,更显风范。
不过她是个胖子,看着稍显臃肿。
就是脸上有温柔有和善,总给人感觉阳光、包容、心善、正气的味道。
等她靠近时,许平阳才发现,这陆曦兮是大骨架姑娘,体格健硕,个头也高,平日里女装反而将她衬得有些小家碧玉似的,这换男装和男人站在一起时,那种块头感立刻就出来了。
站在跟前,许平阳都有点打篮球遇到肥鲨的压迫感。
“许兄,别来无恙。”
陆曦兮上前行礼,声音与眼睛俱是干净清亮,给人感觉都开阔。
许平阳也笑着还礼,夸道:“差些没认出来,西娘你这变化也太大了些。我对你的印象,一首都是大家闺秀,见你如开窗见晴空般的舒朗明媚。眼下装束,我还在纳闷呢,似也没请哪家的贵公子,少年豪杰啊。我还想着,这般气度的,也不知是六姓哪家不请自来凑热闹的结果近前才发现是西娘你。西娘姑娘身时,那是端庄大气,落落大方,一身娴静如凤栖幽篁。这男儿身,更是壮雅清丽,高不染尘,傲霜升清梅,葳蕤濯红尘。好个凰身凤姿啊。”
旁边顾棠溪己经呆若木鸡。
他自小读书,一时间也凑不出那么多夸人妙语。
这还能形容得如此贴切,拍马屁都拍得这般脱俗。
不是,你头发都剃了,至于说这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