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周蒙也停下了动作,侧头看向自己这个一直安静得几乎要被忽略的小徒孙,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看了看王也的反应,又看了看陈烛,瑞智的目光中已然明悟了大半。
这小子……竟能洞察他人心思?
不,更象是基于某种观察的惊人推断。
陈烛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迎着两人探究的目光,缓缓继续说道,声音依旧不高,却字句清淅:
“这三个问题,古往今来,无数智者穷尽一生,也未必能找到答案。”他看向王也,目光温和而深邃。
“它们不需要神明回答,需要的是……用自己未来的一生,去探寻。”
这番话从一个身形单薄的十二岁少年口中说出,反而极其违和。
尤其是对心中刚冒出那个问题的王也而言,简直如同惊雷炸响。
王也张了张嘴,想问“你怎么知道”,但看着陈烛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感觉,这个看起来病怏怏的小道士,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周蒙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忧虑。
陈烛这孩子,灵魂特质太过特殊,福兮祸之所伏啊。
陈烛没有再多言。
他知道,过犹不及。
种子已经种下,需要的是时间和耐心来浇灌。
他象往常对待其他有缘的香客一样,从身旁的案几上,取过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香囊,上前一步,递到还有些发愣的王也面前。
动作从容,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愿小施主,”陈烛微微躬身,将香囊放入王也手中,轻声道。
“得偿所愿。”
王也下意识地接过香囊,触手是一片温润。
他低头看了看这朴素的礼物,又抬头看了看陈烛,最终,所有翻腾的思绪,只化为了一个点头。
“……谢谢。”
他没有再追问。
有些问题,本就不需要,也不应该有现成的答案。
周蒙也捋须含笑,不再多言。
有些机缘,点到即止便是最好。
……
……
多年后的午后,演武场边缘的古松下,陈烛盘膝而坐,双目微阖,似在打坐养神。
身形已经壮实许多,面上已无孩提时的虚弱苍白,倒是让他看起来带着几分文弱与疏离。
场中,云龙道长正演练着一套基础拳法,动作自然流畅,卷起地上微尘。
“看清楚了!劲要透,形要准!”
少年王也,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新发道袍,站在一旁。
与之前那个迷茫孩童相比,身量抽高了不少,眉眼间的懒散却更有过之。
他看着师傅虎虎生风的动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甚至挤出了点泪水。
“王也!”云龙收势,气息分毫不乱,目光如电扫向唯一的徒弟。
“你来一遍!”
王也挠了挠头,上前几步,依样画葫芦地比划起来。
动作倒是分毫不差,云龙教的每一个细节都做到了,只是那力道……软绵绵,轻飘飘,仿佛在打一套舒展筋骨的老年健身操。
“停!”云龙额头青筋一跳,手指用力的点在王也的膝窝。
“这里,要沉!还有这里,手臂是绷直的!你这叫练功?你这叫糊弄鬼呢!”
王也被点得一个趔趄,稳住身形,颇为无辜地辩解:“师傅,意到了不就行了嘛……形式不重要……”
“放屁!”云龙气得吹胡子瞪眼。
“形都不正,意往哪儿驻?给我重新来!再加三十遍!”
王也哀叹一声,目光不由自主瞟向树荫下那个安静的身影。
从清晨到现在就一直坐在那里,别说练拳,连站都没站起来过。
“师傅,”王也忍不住开口,指向陈烛。
“为什么那位师兄不用练?”
云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稍缓,哼了一声。
“你陈烛师兄他情况特殊,天生体弱,根基有亏,强练反而伤身。”
语气一顿,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瞪向王也。
“但他打坐入定的功夫,比你这懒虫扎实多了!至少不会偷奸耍滑!”
陈烛适时地,眼睫微颤,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眸子清亮平和,对上王也探究的视线,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轻轻合上,仿佛外界纷扰与他无关。
王也张了张嘴,看着陈烛那副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体弱?他回想起之前在大殿里,那个一语道破他心中困惑的小道童。
如今看来,这位师兄的身体似乎……还是老样子。
但不知为何,王也总觉得,那份“体弱”之下,藏着点什么。
“看什么看!”云龙的呵斥打断了他的思绪。
“专心!再来!今天不把这套拳练出点样子,别想吃饭!”
王也认命地叹了口气,重新摆开架势,只是那动作,依旧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长,与树下陈烛静坐的身影,构成一幅一动一静,一懒散一安宁的奇异画面。
陈烛闭着眼,神识却清淅地感知着场中的一切。
云龙师叔的无奈,王也那隐藏在懒散下的如同未经雕琢的朴玉般的天赋灵光,都映照在心湖之中。
心灯的光芒在意识深处静静摇曳,温养着神魂,稳固着肉身。
多年积蓄,这平衡,总算不再如履薄冰。
嘴角微微一动。
武当山的日子,看来是不会无聊了。
午后阳光通过松针,在陈烛青灰色的道袍上投下细碎光斑。
场中,王也的第二十遍拳法依旧软绵绵,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敷衍。
云龙道长抱着骼膊,脸色黑得能滴出水。
终于,在王也一个动作做得象“懒猫伸腰”时,云龙彻底爆发了。
“停!停!王也!你这练的是个什么?!”云龙几步上前,手指差点戳到王也鼻尖。
“心浮气躁,形散意驰!你给我去那边扎马步!没我的吩咐不准起来!”
王也如蒙大赦,只要能停下那套无聊的拳法,扎马步也算休息。
溜溜达达走到演武场角落,随意摆开架势,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松树下。
陈烛依旧闭目盘坐,呼吸悠长。
这一次,王也的目光停留得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