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双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静愣愣地看着她。
看着她被汗水浸透的头发，和那双平静的眼睛。
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真的，站了起来。
姬无双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放慢了脚步。
陪着李静，一步一步，往前走。
连队的其他人，陆陆续续地，从她们身边跑过。
每个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姬无双。
看着她胸前和背后，那两个不成比例的巨大背囊。
看着她并不魁悟，却无比坚挺的脊梁。
夕阳西下。
当姬无双和李静，最后两个，回到终点时。
整个新兵连，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她。
连长，指导员，所有的班长，和所有的新兵。
姬无双把两个背囊，轻轻地放在地上。
发出了两声闷响。
她没有邀功，没有抱怨。
她只是走回自己的队列，站得笔直。
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天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在背后议论她。
“怪物”这个称呼，还在。
但里面，多了一层叫做“敬畏”的东西。
……
在几十年不变的唐州。
几十万人过着几十年一成不变的生活。
这几十万人里，也包括陈雷。
他的生活，还是按部就班的进行。
上课，下课，晚自习。
一成不变。
工厂的汽笛，家属楼的油烟，父母的唠叼。
他常常会站在阳台上，往南边看。
他不知道姬无双的部队，在哪个方向。
但他觉得，应该是在很远的南方。
一个，没有钢铁和煤灰味道的地方。
他也常常会想起，在车站那天，她回头对他挥手。
他想给她写信。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旋了很久。
他不知道该写什么。
他的生活，太普通，太乏味了。
而她的生活，一定很精彩。
……也很辛苦吧？
他怕自己的信，会打扰到她。
也怕，自己写的那些东西，她根本不感兴趣。
直到有一天。
他在学校的报纸上，看到一篇关于军旅生活的文章。
文章里写道，军营里的生活，很苦。
家书，是战士们最大的慰借。
“家书抵万金”。
陈雷的心，被触动了。
他不是她的家人。
但他们是邻居，是同学。
甚至，可以说，他们是青梅竹马？！
对，他们两个，本来就是青梅竹马！！！
他想，他可以，不，他应该，给她写一封信。
那天晚上，他拿出信纸和笔。
他写了很久，也写了很多。
但是，也划掉了很多。
最后，他寄出去的信，只有短短几行。
“姬无双：
你好。
我是陈雷。
你还好吗？在部队的生活，习不习惯？
训练是不是很辛苦？
伙食好不好？能吃饱吗？
唐州还是老样子。
我问姬叔叔和陈阿姨了，他们让我告诉你：
秋天了，天气凉了，你要多穿点衣服。
祝好。
陈雷”
一封笨拙的，充满了少年心事的信。
他把它投进了，邮局门口那个绿色的邮筒。
心里，既期待又紧张。
一个月后。
邮件分发的时刻。
这是新兵连，最热闹的时候。
班长念着信封上的名字。
念到谁，谁就欢呼着跑上去。
姬无双没有去凑热闹。
她觉得，不会有人给她写信。
老爸的性格，就不是会写信的。
老妈要是写信，估计泪水要把信纸打湿了。
“姬无双！”
班长突然喊道。
整个班，都安静了一下。
所有人都看向姬无双。
姬无双也愣住了。
她走上前，从班长手里，接过那封信。
信封上字迹，居然是有些清秀的风格。
来自，唐州。
来自，陈雷。
她回到自己的床铺，一个人，悄悄地拆开信。
她看着那些，简单的，笨拙的问候。
“训练是不是很辛苦？”
“伙食好不好？”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这是她来到部队后，第一次，露出笑容。
那笑容很淡，象水面的涟漪，一闪而过。
只是，读到爸爸妈妈的叮嘱时，突然泛起了泪花。
不过姬无双很快压下了情绪。
但宿舍里，还是有人看到了。
她们觉得，那个“怪物”，好象，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她好象也会笑，也会哭？！
姬无双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
一种来自遥远的，故乡的不带任何要求的关心。
那天晚上，熄灯后。
姬无双拿出纸笔，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
写了回信。
她的信，更短。
“陈雷：
信收到。
帮我给爸爸妈妈问好。
告诉他们我很好。
训练不苦。能吃饱。
好好学习。
姬无双”
新兵连的训练，进入了新阶段。
实弹射击。
这是所有新兵，最期待的科目。
也是最考验天赋的科目。
靶场上，枪声此起彼伏。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姬无双第一次，摸到了真正的枪。
一把八一式自动步枪，冰冷而沉重。
但是，对姬无双来说，它却带着一种致命的美感。
她没有激动。
她只是，按照教官教的要领，检查枪械，上膛，瞄准。
她的心，很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想起小时候，在厂区里，用弹弓打鸟。
她总是，打得最准的那个。
“预备——放！”
随着教官一声令下。
姬无双扣动了扳机。
“砰！”
巨大的后坐力，撞在她的肩膀上。
她的身体，只是微微晃了一下。
旁边的女兵，有的被后坐力，撞得闷声低声哼叫。
有的，甚至被吓得闭上了眼睛。
姬无双没有。
她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准星和靶心。
第一枪。
八环。
一个不错，但并不惊艳的成绩。
教官报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姬无双没有理会。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
开出了第二枪。
“砰！”
第三枪。
“砰！”
……
五发子弹，很快打完。
她放下枪，面无表情。
报靶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颤斗。
“五号靶，八环，九环，十环，十环，十环！”
最后三发，全部命中靶心。
靶场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姬无双身上。
连队的男兵教官，走了过来。
他拿起姬无双的靶纸，看了又看。
然后，他看着姬无双，像看一个宝贝。
“好苗子！真是个好苗子！”
他激动地说。
“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教官，新兵姬无双！”
“姬无双……”
教官念着这个名字。
“好名字！”
“你，天生就是个玩枪的料！”
从那天起，姬无双多了一个新的外号。
“怪物神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