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阳知道，至少在现在，他帮不了叶若溪。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每天晚上，他都会在食堂通往校门的那条路上。
找一盏最亮的路灯，站在灯下，等。
等那个，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来的身影。
她总是走得很慢，甚至身体疲惫地象一棵被霜打蔫了的小草。
他不敢上前。
他只是，远远地跟在她身后。
用自己的身影，为她照亮一小段，回家的路。
他知道，她也知道，他在。
但谁也没有，说破。
这条路，成了他们之间，新的更加沉重而悲伤的默契。
巨大的无力感，象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苏阳心上。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必须，变得更强。
强到，足以为她撑起一片天。
周末。
他去了县里最热闹的计算机城。
为自己，也为了她，积攒未来的学费。
他在一家，叫“极客”的计算机组装店门口，停了下来。
店里，挂着招聘兼职的牌子。
店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戴着眼镜，头发乱糟糟的。
他打量了一下苏阳。
“干过吗？”
“没有。”
“那你来干嘛？我这儿可不养闲人。”
“我学得快。”
苏阳的眼神，很坚定，
“而且，我不要工钱，管我一顿午饭就行。”
店主愣了一下，来了兴趣。
“行，那你进来试试。”
苏阳就这么留下了下来。
他手脚很麻利，脑子更灵光。
店主只教了他一遍，如何装机，如何走线。
他就能做得又快又好。
他第一次接触到了计算机内部的世界。
那些复杂的电路板，密密麻麻的芯片，还有显示器上不断滚动的，看不懂的代码。
在他眼里，不是枯燥的零件。
而是一种比数学公式，更迷人的、充满了逻辑与美的语言。
一个星期后。
店主主动往他口袋里，塞了三百块钱。
“小子，你是个天才。”
店主拍着他的肩膀，眼神里是掩不住的欣赏。
“以后，就跟着我干吧。工资，我不会亏待你。”
苏阳捏着那三张靠自己本事赚来的钱。
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名为“力量”的感觉。
他在这里，找到了另一条可以靠近她的路。
……
时间无声地流逝，高三下学期开始了。
空气里都充满了紧张的味道。
所有人的目标，只有一个。
高考。
叶若溪，比任何人都更渴望那一天。
那不仅仅是一场考试。
那是她，通往自由的，唯一一扇门。
张翠兰的索取，却愈发变本加厉。
她知道，叶若溪靠着学校发的微薄的奖学金和省吃俭用，攒下了一笔钱。
那是叶若溪，准备高考后买车票去京州的钱，甚至还有部分的生活费。
是她的全部希望。
那天晚上，叶若溪洗完最后一只碗，回到那个让她窒息的家。
她发现，自己的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
那个她藏在床板夹层里的，用手帕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小铁盒不见了。
张翠兰就坐在客厅里，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
看到她，脸上露出得意而刻薄的笑。
“找什么呢？”
她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口袋。
“帮你收起来了。”
叶若溪的血一瞬间就凉了。
她走到张翠兰面前。
“还给我。”
她的声音，很平静。
“凭什么？”
张翠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养你这么大，吃我的，住我的！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
“我告诉你，叶若溪，从今天起，你每个月，都要交生活费！不然，你就给我滚出去！”
“那是我去京州的路费。”
叶若溪一字一句地说。
“京州？你想得美！”
张翠兰冷笑一声。
“考上大学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我供你！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读完高中，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去打工！每个月把工资寄回来！”
叶若溪看着眼前这个，所谓的“母亲”。
看着她那张，因为贪婪和自私而扭曲的脸。
她心中，最后一丝名为“亲情”的幻想彻底碎了。
她从爸爸去世之后，所承受的所有委屈、欺凌、压榨，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她猛地伸出手，狠狠地推了张翠兰一把。
“还给我！”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了这三个字。
张翠兰没想到她敢反抗。
一个没站稳，跟跄着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短暂的错愕之后，是惊天动地的哭嚎。
“哎哟！打人啦！没天理啦！”
她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撒泼打滚。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现在翅膀硬了，敢打我了！”
“你这个白眼狼！丧门星！”
叶若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冷冷地，看着地上这个丑态百出的女人。
心里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厌恶。
逃离。
逃离这里。
这个念头，再一次无比响亮地在心中升起。
即使是那个给她带来绵绵暖意的少年，也不能让她对这个地方有任何留恋。
她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隔绝了那刺耳的哭嚎。
那场争吵之后。
叶若溪的世界，彻底安静了。
张翠兰，再也没找过她麻烦。
她似乎懒得再看她一眼。
甚至，隐隐有些害怕这个女儿。
她们成了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叶若溪，不在乎。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最后的冲刺里。
她象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疯狂地吸收着知识。
她要考一个前无古人的分数。
她要让京州的大学，都抢着要她。
她要拿到最高的奖学金。
她要彻底地、永远地摆脱这里的一切。
……
这一天，中午。
安河一中的食堂里，人声鼎沸。
充满了饭菜的香气，和少年人的喧哗。
叶若溪独自一人，坐在角落。
面前的餐盘里只有一个白面馒头，和一碗清汤寡水的免费紫菜汤。
她吃得很慢。
一只手，拿着馒头。
另一只手，却压着一张写满了演算公式的草稿纸。
她的眉头紧紧地锁着。
周围的喧嚣，仿佛与她隔绝开来。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专注，而安静。
陆沉渊的脚步，停在了三米之外。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那个在嘈杂人群中，安静得象一个独立时空的身影。
他看见了，她放在桌边的手。
指节纤细，但指尖，却因长期的寒冷和劳作，泛着不健康的红肿。
她握笔的姿势，很用力。
仿佛要将笔杆捏碎。
将所有的力量，都倾注于笔尖之下。
那张草稿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微积分和数列求导公式。
复杂程度，远超高中的教程大纲。
陆沉渊缓步，走了过去。
他在女孩的对面，坐下。
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
终于，让沉思中的女孩察觉到了什么。
叶若溪抬起头。
露出了那双，清亮而警剔的眼睛。
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
英俊的面容，沉稳的气场。
以及那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
都明白无误地昭示着，他与这个小小的县城中学，格格不入。
“你找谁？”
她开口，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戒备。
陆沉渊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她清瘦的脸上。
而是落在了，那张草稿纸上。
“黎曼函数猜想的一个简化模型？很有趣的思路，但是在第三步的变量替换上，如果用欧拉公式的三角函数形式来展开，会更简洁。”
陆沉渊的声音，平稳而温和。
象是在进行一场，平等的学术探讨。
叶若溪的瞳孔，猛地一缩。
黎曼猜想。
那是数学界的终极难题之一。
她只是，凭借兴趣，在图书馆的旧书上看到一些皮毛。
尝试着，自己推演。
周围的同学老师，根本没人能和她讨论这个。
而眼前这个男人，一开口，就点破了她思考了整整一上午的关隘。
他到底是谁？
陆沉渊这才将目光，转向她。
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你好，叶若溪同学。我是陆氏集团的陆沉渊。”